第83章

改變想法的那一刻,沈庭未在最短的時間內回了家。

他敲了敲門,沒有等來回應,才想到這個時間點父親大概率還沒從學校回來,他懷著孕自然不方便去學校裏找父親。

剛剛走了太久,小腿有些疲憊,沈庭未站在門口休息了一會兒,想到了門口的奶箱。

他的父親是個很古板的大學教授,一心專研學術,似乎生命裏只有工作是頭等大事。

他曾經常聽母親無奈地抱怨:“你不對家裏上心也就算了,對自己稍微上點心行嗎?要是我和未未都不在家,我看你連門都進不來。”

後來母親每每發現父親忘記帶家門鑰匙,就幹脆在當天將備用鑰匙放在門口的奶箱裏,以免父親太晚回來敲門吵到沈庭未休息。

父親和母親都不愛喝牛奶,但總是要求他喝很多,或許是在他消失以後奶箱就徹底閑置了,上面落了厚厚一層灰塵,將奶箱原本的淡綠色掩蓋住了。

他沒有奶箱的鑰匙,只好艱難地將手伸進縫隙裏摸了一會兒,竟真讓他找到薄薄一把鑰匙。

只是不知道是母親為了避免父親遺忘放下的,還是為了他回來的時候能夠進入家門放下的。

沈庭未打開門,被推門時揚起的灰塵撲了一臉,他一邊咳嗽一邊揮開面前的揚塵,走進去。

不知道是否是早有預感的緣故,沈庭未在看到與往昔截然不同的、很久未經打掃的家時,並沒有產生出太多復雜的情緒。

原本餐桌前掛著的全家福已經被摘掉了,只留下了因被遮蓋很久而比墻體要白很多的有些許突兀的痕跡。那張在他大學畢業時穿著學士服拉著父母去拍的全家福被反扣著立在廚房的門邊。

沈庭未短暫地屏息,不知是因為密閉的空氣中這些令他難以忍受的灰塵,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他的雙腿或許是因為剛才回家的一路走得太急,在此刻像被灌進了鉛,讓他朝那個半人高的相框走過去的每一步都沉重和煎熬。

他伸手去觸碰那個背對自己的相框時才發現自己的手有些抖,相框的重量也不像他親手掛上去那樣,他將照片翻過來,明白了緣由。

相框裏內嵌的玻璃不見了,只剩下薄薄的底板與一張沒被好好封存而有些褪色和蒙塵的相片。

沈庭未好像所有的力氣都隨著這個因為他手抖而沒拿穩,從而砸落在地上的相框卸了下去,他將餐桌旁的椅子拖動出刺耳的聲響,坐下來,在持續地屏息後,有些缺氧的大腦重新開始感到鈍痛,他大口地呼吸著,又被空氣裏的塵埃嗆得咳出眼淚。

其實並不需要思考,沈庭未就知道這個相框是誰取下來的,又是被誰徹底摔碎的。

父親從來想不到這些,他向來只會在母親生氣的時候平靜地撂下一句:“等你冷靜下來再和我談。”

沈庭未仿佛能看到母親積壓已久的情緒完全崩潰那刻歇斯底裏地對父親大吼,父親一言不發地等待她將氣出完。沈庭未想,也許就是在這張相片被摔碎的那一刻,母親決定離開他的。

他從桌上的紙抽盒裏抽出幾張紙巾,拿最下面沒有沾染上灰塵的那張擦掉臉上的淚痕。

他坐這個冷冷清清的家裏發了會兒呆,好像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裏,回想到很多曾經刻意被他收起的記憶。

譬如他在晚讀結束回到家,開門那一刻家裏停止的爭吵,母親在一種古怪的氣氛裏溫柔地招呼他:“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快去洗手,給你留了飯。”

譬如他在小說裏讀到Alpha與Omega在匹配數值不高的情況下仍然相愛的故事,復述給父親時,父親從報紙裏擡起頭,一板一眼地對他說:“沈庭未你不能再這麽天真下去了,這樣是沒辦法在社會下生存的。”

再譬如他每年生日的晚上,提到今年的願望仍然是闔家幸福,母親摸著他的頭說:“會實現的。”

沈庭未常常會認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因為他有一個世界最溫柔的媽媽和最聰明的爸爸。

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闔家幸福會在一場車禍裏變得蕩然無存。

在他被父親安排去相親的前一個晚上,母親照舊柔聲細語地勸父親:“未未才多大,讓他自己去找一個喜歡的……”

接著也照舊不等她把話說完,就被父親以冷嗤打斷,問她:“你一天到晚待在家裏,你懂什麽?我問你,你知道社會的運作規則嗎?他當然可以自己找,如果他一直找不到呢?如果找到的不合適呢?你可以養他一輩子嗎?”

在這個時候,母親就沉默不語,然後仿若若無其事地說:“我養他啊,我的兒子我當然要養他。”

父親就表露出那種對她所說的話感到不可理喻的態度,不願再與她溝通。

沈庭未又想到剛才遠遠看到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