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跑!!!

武漢的夏天很難熬,準確說來,這個春秋短暫、冬夏漫長的城市,每一個季節都很難熬。今天已是最高氣溫35度以上的第十天,然而這才七月中,不知得熱到什麽時候。

“長愛”的冷氣開了和沒開一樣,也虧老板說得出“我這是洪山區最上档次的酒吧”。唱完最後一首《Dancing in the Street》,唐蘅身上的T恤已經濕透了,一顆川久保玲的紅心皺巴巴貼在胸口。下台時安蕓又把他倆拽住,叮囑道:“待會你倆給我悠著點啊!”

蔣亞打鼓,累得氣喘籲籲了還要嘴賤兩句:“那我肯定沒問題啊,我必讓妹妹感覺春風拂面,如坐春風,春風十裏揚……哎我錯了,是學姐!”

安蕓收回腳,轉而看著唐蘅:“你也和藹點知不知道?別拉著個臉像別人欠你錢似的!”

上台前唐蘅沒吃晚飯,這會兒已經餓過勁兒了,整個人都很乏。他拖長了聲音,懶懶地問:“你和她在一起了?”

安蕓:“沒啊。”

蔣亞插嘴說:“哪來那麽多蕾絲。”

唐蘅:“那你今天要表白?”

安蕓:“不啊。”

蔣亞笑嘻嘻地:“你別看咱安哥五大三粗,那也是心有猛虎,細嗅——”

“你他媽的閉嘴!”安蕓終於忍無可忍,抄起礦泉水瓶就往蔣亞腦袋上砸,蔣亞嫻熟地抱頭鼠竄,兩人在狹小的休息室裏你追我趕拉拉扯扯,活像滾輪裏兩只打架的倉鼠。

唐蘅懶得搭理他們,獨自坐在一邊,把松散的馬尾重新綁好。他從吉他包裏掏出手機,開機,並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短信。下午他和付姐吵了一架——付姐就是他親媽付麗玲——然後摔門走了,連晚飯都沒吃。吵的還是那麽些事,翻來覆去,車軲轆話。

蔣亞和安蕓打夠了,又一左一右坐到他身邊。安蕓大喇喇地翹個二郎腿,問他:“阿姨過來啦?”

唐蘅“嗯”了一聲。

蔣亞:“又吵架了?”

唐蘅沒作聲,默認。

“哎,消消氣嘛,”蔣亞拍拍唐蘅的肩膀,“這麽熱的天兒,阿姨從上海飛過來也挺辛苦,是吧。”

“她不是做學術的,哪分得清國內國外有什麽區別,她肯定覺得你在國內好呀,”安蕓也說,“你想想,從她的角度來看——你留在國內讀研,唐老師能照應你,她呢又會賺錢,你這日子不是爽死了?”

類似的話唐蘅已經從付姐嘴裏聽過不下五十遍,怎麽又來了!

唐蘅煩躁地轉移話題:“幾點了?你同學還沒到?”

“快了吧,我打個電話問——”安蕓話沒說完,手機就響起來,“喂,小沁……嗯嗯……好的哦,我們馬上來……”

蔣亞蹙著眉頭皺著鼻子,沖唐蘅做口型:“她——好——娘——啊——”

安蕓掛了電話,喜上眉梢:“他們到門口了!走吧!”

蔣亞:“他們?還有別人啊?”

“還有個男生,也是唐老師的學生,對門師大保過來的,”安蕓一邊把貝斯裝進包裏,一邊說,“我忘記他叫啥了,唐蘅知道嗎?師大數學系第一,跨專業過來的呢。”

唐蘅正煩著,冷淡地說:“不知道,沒聽過。”

“行吧,”安蕓聳肩,緊接著又叮囑一遍:“待會你倆別亂說話!”

蔣亞摟住唐蘅的肩膀:“我們哥倆你還不相信?”

三人各自收拾好東西,走向酒吧後門。樂隊剛成立的時候他們都是從正門進出,路過客人們的卡座時,經常能收獲很多寫了手機號碼的小紙條。蔣亞和安蕓把紙條瓜分一空,彼此都美滋滋——雖然那些紙條有一大半是遞給唐蘅的。

直到有一次,某個不認識女孩兒把他們堵在半路,淚眼汪汪地抱住唐蘅的胳膊不撒手,嚎啕著“你為什麽不理我”“你不是答應和我在一起了嗎”“可你要了我的電話”……唐蘅才忍無可忍地宣布,以後演出結束,走後門離場。蔣亞嘖嘖感慨:“卿本佳人,奈何眼瞎!我才是本樂隊唯一一個異性戀啊!”

安蕓補充道:“可惜是個傻·逼。”

“長愛”位於八一路上,後門連接著漢陽大學的學生公寓,也有很多破舊的居民樓,晚上九點過,路上行人還不少。三人出了後門,站在路燈下。

“還沒到啊?”蔣亞身材圓潤,最怕熱,“找得著嗎?這地方曲裏拐彎的。”

安蕓捧著手機:“快了快了,待會請你吃巧樂滋。”

“滾,哄小孩呢?”

“你吃不吃?”

“我要可愛多。”

安蕓:“嘔。”

唐蘅百無聊賴地擡頭,看見無數細小的飛蛾撲向那亮黃色路燈,仔細聽,有“嗡——”的低鳴。電線杆上貼滿了“東湖村一室一廳出租”和“專業維修熱水器”的廣告,一層覆著一層,像陳年的紙漿糊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