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肺是很重要的器官(第2/3頁)

“沒人去,太晚啦!”

“……”

那一刻唐蘅幾乎懷疑自己該去的不是半溪村,而是醫院。他的病是不是復發了?

“誒,等等,”司機卻拉住唐蘅,遲疑了兩秒,“有個人……我幫你問問啊。”

於是此刻,唐蘅坐在了去往半溪村的摩托車上。

老任家住半溪村,種茶葉,近來正是春茶上市的時候,他每周都有三四天往來於半溪村和石江縣城。

“今年的茶還是滿不錯的,”老任笑著說,“價格比去年高一些。”

“你們村都種茶嗎?”

“也不是,有的出去打工噻,還有些身體不好,什麽也幹不了。”

“李家種不種?”

“哪個李家?我們村好幾戶姓李的!”

“李月馳。大兒子叫李月馳。”

“唉,你去找他啊?他家哪有人種茶。”

“我是他同學……聽說他出來了。”

“哦!”老任嘆了口氣,“他家可憐得很。”

“他家這幾年過得怎麽樣?”

“怎麽樣!你想想嘛,他爹病了那麽多年,老二的腦子又不行,他呢,他去蹲監獄了!好在是他出來了,前幾年他家才真是惱火!”

“……他弟是怎麽回事?”

“傻的嘛,生下來就那樣。”

“我沒聽他說過。”

“你是他哪裏的同學?”

“大學的。”

“我就說,聽你口音也不像石江的。”

“對,”唐蘅仰頭望了望夜空,幾乎聽不清自己的聲音,“我來找他。”

摩托車駛進半溪村時已經十二點過。十個小時前唐蘅從這裏離開,蛙鳴犬吠,碧空如洗,四處生機勃勃。而此時,村莊和群山一起陷入黑夜之中,寂靜得令人感到異樣。

摩托車慢下來,老任說:“我家在前面,你喊李月馳來接你啊?”

“……”唐蘅不知該怎麽解釋,李月馳並不知道他來了。

“他不是在石江做生意嘛,”老任又嘀咕一句,“你咋不去他店裏找他。”

“因為我們——”兜裏手機忽然響起來,四周太安靜了,以至樂聲簡直宛如雷鳴。唐蘅用力捏住手機,掏出來,屏幕上是李月馳發來的通話請求。

“……李月馳?”唐蘅恍惚地喚他。

“怎麽了,”他的聲音很平靜,“我家信號不好,連不了4G。”

“你在家嗎?”

“嗯。”

“你可不可以,”嗓子有些癢,唐蘅咳了一聲,“可不可以來接我?”

李月馳靜了幾秒,問:“你在哪?”

“我在任東強家。”

李月馳又靜了幾秒。

然後他說:“等著。”

唐蘅遞去兩百塊錢,老任連連擺手:“哪用得了這麽多!順路把你帶過來嘛!”

“您收下吧,”唐蘅說,“多虧有您。”否則他今晚還會做出什麽?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也用不到這麽多,五十,五十就夠了!”

“我沒有五十的零錢。”

“唉呀——”老任從唐蘅手裏抽走一百塊,“一看你就不是缺錢的人!李家是真不容易……我就多嘴一句,既然你們關系好,你就多幫幫他吧。”

“好,我會的。”唐蘅認真地說。

“那孩子很懂事的,他爹媽也是好人,以前我想去礦上打工嘛,他爹喊我不要去,說是糟蹋身體得很,”老任倚著摩托車,低嘆道,“後來他爹就真的病了,你說說……真是倒黴啊。”

“是什麽病?”

“塵肺嘛,我們這好幾個在礦上打工的,都是這毛病。”

“李月馳他爸得的是塵肺?”

“嗯,好多年嘍,也是遭罪。”

“……”

遠處出現一枚小小的亮光,很快那光芒近了,摩托車的聲音變得清晰。李月馳在老任家門外停車,喊了一聲:“任叔,麻煩你了。”

老任迎上去:“麻煩什麽!你這個同學才辛苦呢,這麽晚還要來。”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而唐蘅站在原地,沒有上前。他望著李月馳,望著他的看不清顏色的T恤。像是匆匆套在身上的,這麽冷的夜晚,他只穿一件T恤。沒有夾克的遮掩,唐蘅才發現原來他比六年前瘦了太多,夜風一吹,那T恤的袖子和下擺就飛舞起來。

老任轉身進屋了。唐蘅沒動,仍然望著李月馳。

李月馳也沉默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兒,他說:“唐蘅,過來。”

唐蘅走過去,站在他面前。

“你怎麽來了。”

“我來找你。”

“不是說了明天見嗎?”

“你為什麽騙我?”

李月馳不說話了。唐蘅攥住他的手腕,只覺得很冷。

“上車。”李月馳說。

唐蘅坐在摩托車後座,額頭抵在他的後背上。他太瘦了,瘦得脊柱微微凸起來,像一道枷鎖硌著唐蘅的額頭。唐蘅閉起眼,只聽風在耳邊呼呼作響,腦海中出現李月馳向山崖倒退的畫面,他突然意識到,也許李月馳真的那樣想過,甚至,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