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第二百零四縷光

醫院天台, 有風。

司家三口像是在決戰紫禁之巔,成三角對立之勢。冷風拂過,女人的長發、男人的衣角和不肖子的病服都往同一個方向揚起, 他們注視著彼此,氣氛極為凝重。

到底是一家人,他們沒誰喜歡浪費時間打機鋒。左右沒外人在場, 談話自然是單刀直入了。

“阿城,自從你成年之後我就沒管過你。”司承延嘆道,“因為你一直讓我很放心, 所以,即使你媽媽總是擔心你的感情問題、婚姻大事,我也是睜只眼閉只眼,不催你也不叨你。在我看來, 這不是一件大事, 以你的優秀不愁追不到人。”

“但現在我有點不確定了,阿城。”

司承延眼神復雜:“你給我一個準信, 你對那一位……大祭司到底是什麽想法?你是把他當成兄弟、摯友、師長,還是別的什麽?”

詩玉華攏了攏長發:“城城, 你可以避諱任何人,但別把爸媽當外人。告訴我們吧, 你到底怎麽想的?”

聞言, 司諾城眉頭一蹙:“為什麽你們都覺得我和紀斯的關系不一般呢?我們只是很普通地在相處啊。”

司承延頷首,同兒子有五成相似的臉愁雲滿布:“嗯, 你仔細說說,是怎麽個‘普通’法。”

司諾城解釋道:“我是在川蜀遇見他的。那天下雨, 我和他各自躲在樹下避雨。當時他穿得太奇怪了, 我就多看了幾眼。”

這個開頭沒毛病, 正常人看見大祭司的穿著打扮,都會看上幾眼。

“我接觸過的人很多,看人也很準。可是他,我看不透。”司諾城道,“他當時像個神經病一樣在呼風喚雨,關鍵是風和雨還真來了。然後,我跟著說了一句‘傘來’。”

詩玉華切入重點:“城城,你是出於什麽心理跟話的?”

什麽心理?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

司諾城從未深究過自己起心動念的源頭,只知道想這麽做就做了,而母親的發問讓他第一次陷入了思索。

“因為……我覺得他目下無塵。”司諾城回憶道,“是一個傲到骨子裏的人。什麽都入不了他的眼,包括我。對,就是這種感覺。”

“而我一直是最優秀的那一個。”他的傲慢也是根植在骨子裏的,“無論身處哪裏,無論做哪件事,無論跟誰站在一起,我都有能力成為那個領域最強的人。可我遇見他,就像是在照鏡子,沒有任何優越感了。”

“城城……”

“就是——有‘活著’的感覺。”司諾城平靜道,“好像我可以完完全全放手一搏,拼盡自己全力去做,再也不用擔心距離拉太大讓別人感到丟臉的問題。”

“所以,我第二次遇到他,就讓他坐了我的車。”

“接著我發現,他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隨著司諾城平鋪直述的言辭,司家夫婦已失去了聲音。直到他們的兒子說出口,他們才發現他活得一直很孤獨。

孤獨得像一個溺水的可憐人。

充裕的物質、崇高的地位、姓氏的象征,不過是給孩子構築了一座孤獨堡壘。縱使他身邊圍滿了同齡人,來往著業內精英,也抵不住他把自己圈成孤島。

恍惚間,他們回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十三歲的司諾城拈弓搭箭,射穿了俱樂部的靶心。把把全中,讓一名國外的16歲射箭手下不來台。

他們不相信司諾城不是專業運動員,只說道:“鮑勃只拿起弓箭半年,來俱樂部玩耍是為了切磋進步。可你們居然讓一個專業級的少年運動員出手,是想讓我們的青少年徹底失去信心嗎?”

“我兒子是第一次拿起弓箭!”

“這位先生,你看看靶心,那根本不是第一次拿箭的人能辦到的事。用專業級來打擊新手級,中方可真是卑鄙!”

“呵,你們辦不到並不意味著……”

“爸。”十三歲的司諾城抱著弓,沒多辯解,“別跟蠢貨論長短。這個俱樂部我要了,然後讓他們給我滾!”

之後,他們的兒子得到了俱樂部,卻再也沒有拿起弓箭。

細數之下,他們發現司諾城丟掉過很多愛好。曾經的他們不問原因,只以為是孩子三分鐘熱度,那不喜歡了就不喜歡吧,司家供得起。

可如今想想怕不是這麽回事……

而是,他們的孩子在讓自己變得普通,變得合群,變得像一個正常的優秀者。

他看似有很多朋友,其實他一無所有。他的世界裏沒有出現過勢均力敵的對手,也沒有遇到過真正知根知底的摯友。

直到紀斯進入了他的視野——

“真的只是想比一比。”司諾城費力地解釋著,就像孩子放學回家後向父母解釋為什麽會跟別的小朋友打架一樣,他很心累,卻也充實。

“遇到山峰就想爬,遇到大河就想渡,這是人性。紀斯很強,就算我使出全力,他依然遊刃有余。跟他相處很輕松,我根本不用考慮別的東西,反而是謙虛會顯得很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