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第一百九十四縷光

宙心權杖的根系深紮在奧代爾的脈絡之中, 汲取著他的力量。踏入魔王境界的暗精靈不是不能反抗,只是在某一個瞬間,他忽然失去了反抗的想法。

他幹脆躺在血泊裏, 淩亂的長發像是他的思緒, 打成了一個又一個死結:“所以, 我從一開始便是錯的?”

“連黑白都沒有, 又何來對與錯。”紀斯的白發在風中浮動, 語淡如茶, 意味深長,“祭司是一個溝通天地的神職,從你成為祭司開始, 不就該明白天地分乾坤,人形有男女嗎?”

“上下、清濁、黑白、善惡,哪一樣不是互為兩面、又是合理的存在,哪一樣不是亙古不變的真實?”

紀斯道:“大道至簡, 返璞歸真, 你所求的不過是你一直就有的東西。”

奧代爾的力量在一點點枯竭, 可他的眼眸卻亮得嚇人:“一直就有的……不是天命嗎?”

“‘道’亦有道,你真以為大道閑得慌, 喜歡針對誰嗎?”紀斯看向他。

“誠然, 沒有誰想被命運玩弄,包括我。覺得被玩弄了理所當然地想要報復,這一點無可厚非, 就算是精靈也不能免俗。可有一點, 你怎麽確定你生為光精靈, 又墮為暗精靈的經歷, 是宿命的玩弄?”

“不是你自己的選擇嗎?”

紀斯的深層剖析, 無異於給奧代爾插了一刀又一刀:“神仙妖怪、人靈魔魅,各種形式的生命都是道的顯化。自誕生伊始,身份、天賦、能力、性情,就是這個生命體所承載的‘道’的雛形。”

“哪怕是個廢柴,他也有自己的‘道’要走。而每個人找到自己的定位,並在定位上走遠的過程,叫作‘求道’。”

“求道過程不會一帆風順,遇到的所有磨難和痛苦、死亡與新生,都是‘劫’。若能在劫難中砥礪心智、突破格局,叫作‘證道’。”

“證身、證心、證靈,大圓滿之時,叫作‘得道’。”

紀斯淡淡道:“而曾經的光精靈覆滅,只是這個種族‘證道’必經的一個環節。”

“證道必經的環節……”奧代爾嘴唇翕動。片刻後,他笑了,“嗬、嗬!”大口大口地吐出鮮血,“證道的環節,證道。”

“證你們是否心向光明,是否始終如一。可惜,只有你們的王挺了過去,破了劫。而你們,全應了命數。”

紀斯勾唇:“不過,應了命數就算了,選擇墮落也沒什麽,要是一顆魔心走到底,也不失為一種道。比如亞巴頓,純粹的極致大魔,心之堅定都快撼動平衡的根本了。與之相比,你——”

“成不了光,也墮不了暗。所求所願,不過是為了庇護族人。”

善者,為光精靈的祭司。

奧代爾愛著精靈的家園,愛著每一位族人,愛著森林中的萬物。他的生命為全族點燃,也因族滅而熄火。當宿命的車輪碾過,怨恨讓他墮落;當族人淪為暗精靈,本能又讓他為他們提供庇佑。

這是他的執念,也是他的邪念。除了族這個概念,他眼裏再容不得任何生命與美好。

“在你消亡之後,暗精靈會成為亞巴頓手裏最鋒利的刀。”像是言靈,又像是預見了歷史,紀斯緩緩道,“你以為亞巴頓為何要遣出你?不過是想借你們王的手殺了你,或是借你的手殺了你們的王。”

“他的心是多麽堅定啊,不論你們為之賣命多久,他永遠是萬魔之魔。”

司諾城被“看到”了,就意味著無窮無盡的麻煩。

“原來如此……”奧代爾猩紅的豎瞳漸漸暗淡,早被他“忘記”的過去又再現在腦海中,如走馬觀花。

他似乎又回到了黑暗襲來的那天,他們的王冷著臉離開長老殿,穿著鎧甲、背負長弓,離開了王庭。之後,是暗無天日的鏖戰。

森林在死去,族人在消亡。鏤刻在他記憶深處最後的畫面,是王站在屍山血海的頂端,殘破的披風在滴血,長弓拄著斷裂的脊椎,已是無法動彈。

【王……】

【奧代爾?】

直到厚重的黑暗有散開的趨勢,當蒼穹的第一縷光透過雲層照向大地,精靈王的眼才慢慢闔上,逐漸定格為平和。

【我重創了他,但他還會再來。】

【我族的祭司,帶著族人走下去……】

王隕落了,歸於天地,只留下滴血的披風。從此,屬於光精靈的最後一絲光也熄滅了。

奧代爾的眼睛已經看不清東西了,他曾在聖樹下祈福,如今也歸於了聖樹。對他而言,也算是另一種意義的圓滿。

他“看”向紀斯:“你知道的,我已經是極惡的魔了。”

“嗯?”

“我隨心所欲,我極度自私。”奧代爾笑起來,漸漸枯萎的臉竟是顯出一種奇異的魔魅感,“我只在乎我的族人,每一個。”

“所以,讓我以祭司的身份,施展最後一次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