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縷光

暴雨之夜, 幽僻的廢舊建築物深處,一盞老式的煤油燈起伏晃蕩著,明明滅滅。

撐著黑傘的男人抖落一身水漬, 撮嘴吹了三聲哨, 兩長一短落下, 生銹的鐵門迅速開啟。男人閃身入內,就聽見一扇扇門背後傳來男人們尋歡作樂的笑和女人們哀慟悲切的哭。

對此,他見怪不怪, 只說道:“那群肥羊自備了夥食,沒去咱的菜場買菜。”

“嘖,便宜他們了。”開門的人吐出煙圈, 冷笑,“自備糧總有吃光的一天,只要他們不是神仙, 總會去菜場。反正肉和菜都泡了藥,就給他們留著。對了,把他們的車輪胎戳破了沒?”

“沒呐, 明兒我趕早就行。”男人收起傘, 表情有點不舍, “那可是能換大錢的車子,真要戳輪胎?”

“白拿的東西, 有什麽舍不得?”煙圈一個接一個, 守門人笑道, “沒了車, 斷了網, 再吃上加料的菜, 等咱把肥羊一捆扔地洞, 他們能比那些個警察還賺錢。”

“警察吧,沒什麽油水可撈。就算咱拿了他們的東西,一月也就幾千塊錢。可這批肥羊不一樣啊,咱只要冒充他們跟家裏說聲沒錢了,馬上能進賬大把鈔票。這上千萬的車能買,幾百萬的錢會給,提了這一筆,去哪逍遙快活不行?”

“嘿,說得對,是我眼皮子淺!”

只要把肥羊囚禁起來,保著條命不死,就是永動的賺錢機器。他們有了錢,即可裝大款騙來更多的單純女人。有了女人,又可以做買賣、錢生錢,怎麽想都是一本萬利的事情。

左右他們傷天害理的事做多了,也不差這一樁。

“半月前的嫩羊在哪呢?”

“四樓最左,石哥和豹哥進去挺久了,想去就去吧,一只嫩羊而已。”

轟隆!雷聲更大了幾分,掩蓋了淒厲的慘叫。男人緊了緊腰帶,興沖沖地轉入拐角,三兩下爬上了頂樓。

他路過半條走廊的房間,有的門戶洞開,有的窗扉半掩。嫩羊們被拴著鐵鏈綁在板床上,屋裏全是老熟人在取樂。哭喊聲充斥耳畔,可那又怎樣呢?在召南,土生土長的男娃子才算“人”,外鄉來的都是“羊”,無論男女。

他一間間房瞧過去,還饒有興致地打招呼:“瘤子,咋又挑這只羊啊?”

那瘤子沒吭聲,只賣力耕耘。而那羊直挺挺地躺著,像是死了一樣。

嘖,沒趣!

他往前走去,可不知為何,總感覺今晚的走廊格外得冷,也格外得長。明明最左的房間就在眼前了,偏偏怎麽也走不到頭。路過的每個房間都在快活,他卻凍到腿腳都僵硬了。

莫名地,他又瞧見了一個熟人。同樣的姿勢,同樣的女人。

心慌驟起,他不自覺加快了腳步。緊接著,他發現自己路過的每個窗口、房間和男女,都是一樣的!從始至終沒有變過!

“嗬!”他一把靠在陽台上,脊背立刻被雨水浸濕。許是過於驚恐,他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慢慢地,耳邊的靡音變成了女人的嬉笑聲。他看到,房裏的男女齊齊轉過頭面對他,臉上空白一片,沒有五官。

“嗬!啊啊啊!”他跌坐在陽台上,聲嘶力竭地呐喊。

突兀地,裏頭的男女像肉塊般疊合在一起,漸漸融合成一名穿著漆黑衣服的女人。她渾身蒸騰著扭曲的黑色氣體,正背對著他坐在床上。

忽然,她的頭顱180度旋轉,直勾勾地盯著他:【我好痛啊……好痛好痛啊……】

“啊——”男人不可遏制地打開了雙腿,感覺有什麽東西撐開了身體。他淒厲尖叫著,手指瘋狂摳著地面,卻看到自己的肚皮飛快鼓起,像是懷胎十月一樣。

“啊!”喊聲越來越淒厲,他恨不得咬舌自盡。可就在這一刻,有一雙嬰兒的手撐開了他的喉管,堵住他的聲音。

她在往外鉆,把通道撐大,把骨頭撐開。她們在往外湧,撕裂他的下肢,壓碎他的脊椎。

第一個拖著臍帶的女嬰爬了出來,慢慢地,是第二個、第三個……她們湊上男人的身體,咿咿呀呀,像是在找奶吃一樣,黑漆漆的尖牙咬穿他的皮肉,盡情吮吸。

【我好痛啊……】黑衣女人幽幽道,【好痛好痛啊……】

“啊啊啊!”

轟隆——炸雷再起,這次,整個鎮子都回蕩著這聲淒厲的叫聲。熟悉又刺耳,恍若這一周來的噩夢。

賊窩裏的男人被嚇得“雄風”不起,他們趕緊跑出來一看,紛紛捂著嘴狂吐不止。只見長廊沾滿了血沫,一個熟人死得渾身沒一塊好肉。

同樣的死法,這是第七個了……

“鬼、有鬼!”有人落荒而逃,這男人就死在長廊,怎麽剛才誰也沒發現?也是直到這一刻,做盡虧心事的渣滓才真正慌亂起來。

孽不造到自己頭上,他們永不知錯。哪怕“知錯”,也只是流於表面。唯有自身性命受迫,才會短暫地對現實低頭。說“能改”,那是永遠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