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縷光

靈魂擁有記憶。

哪怕身體孱弱幼小, 視覺成像模糊不清,大腦處於蒙昧階段,也阻止不了生靈第一眼看世界時, 就能將一些散碎的片段鏤刻在記憶裏。

通常, 這段記憶會沉睡在潛意識深處, 紮根在腦海的神秘區域。只有偶然的機緣湊巧,才能讓它編織信息傳輸到人類的意識中,恍若一個似真似假的夢境。

之於普通人, 它或許是一個難忘又玄乎的夢;之於覺醒者,它就是一段清晰又深刻的經歷。

糾纏在執念的最深層,埋葬在記憶的最痛處, 歷歷在目。

當靈魂覺醒的那刻,它會如潮水湧出,無論是好是壞都將送到主人的跟前, 由人類在善惡的漩渦中自我甄別,是選擇成為覺醒者還是墮落者。

而南雅,就站在一念天堂、一步地獄的十字路口。

她一直很介懷“被親生父母拋棄”這件事, 她一直想知道自己究竟哪裏不夠好, 才會在出生後被扔進下水道?

是家庭貧困養不起孩子, 是她生來有缺陷無法醫治,還是她被人偷偷抱走、賣不掉後丟棄?

她想過無數種可能, 卻從沒想到是最沒可能的一種——福利院的一名姐姐告訴她:“因為我們是女孩, 不是男孩, 所以他們拋棄了我們。”

原來, 性別是原罪嗎?

南雅站在破落的磚瓦房裏, 看著她的所謂“生父”踹翻了她的生身母親, 又拿起胳膊粗的棍子狠狠掄在女人的身上。她多次想伸手阻攔, 卻只能看著棍子穿過她的身體,重重地打在生母的頭頂。

血流了下來,嬰兒的啼哭響起。女人死死抱著男人的腿,哭嚎道:“求求你了!我再給你生個兒子,我保證下個孩子一定是兒子!求你了!把她還給我!她也是我們的孩子!”

“呸!老子花萬把塊買了你,生個賠錢貨還跟我講條件,滾!”

他一腳踹進女人的心窩子,踢得她痛呼一聲暈了過去。之後,這渣滓倒提著嬰兒外出,砰一聲關上了門。

“寶寶……還給我……”

南雅突然哽咽出聲,她俯身想環住這名瘦弱的女人,可雙手卻一次又一次穿過她的身體。最近的距離是記憶,最遙遠的距離卻是你。

她跪下來,虛虛地伏在母親身上,將頭埋入她的頸項,不可遏制地嚎哭起來:“媽媽!媽媽!”

至少,還有一個人愛著她,用生命,用全部,用身心愛著她。她不是一出生就沒人要的孩子!不是!

屋子裏的光暗了下去,連同懷裏的人一起失去了溫度。南雅再睜開眼,就見嬰孩躺在下水道裏奄奄一息,幾只偌大的老鼠圍著她轉,似乎將她當成了食物。

饑餓的她發出微弱的哭聲,因嬰兒的啼哭聲與幼貓的叫聲極為相似,她引來了一只臟兮兮的三花貓。

它為她趕走了老鼠,用皮毛溫暖了她的身心,用舌頭舔去她的泥濘……待她安靜下來,它跑向外界求助,並帶回了一名喜歡在公園喂貓的年輕女孩。

“花花,你是把小貓生在下水道了嗎?”女孩笑道,“不要急,我打個電話喊消防員把它們抱出來。真是的,以後可別隨便做窩啊!”

半小時後,消防員跟著三花貓進入下水道,在一片潮濕不平的泥濘裏,看見了咿呀哭喊的嬰孩。他們將她抱了出來,而年輕女孩一見就被嚇得暈了過去。

原因無他,嬰孩皮嫩,身上全是被感染的紅斑……委實可怕!

南雅蹲下來,伸出手拂過女孩的額發,又觸碰過貓咪的臉頰。雖然她的手穿過了他們的身體,但她總感覺觸摸到了無盡的溫暖。

“謝謝你們……”

自此,她被送進了福利院,同一批或大或小的孩子一起長大。可作為孩子堆裏最瘦小沉默的那個,她總是遭受別人的欺淩。要麽是糕點被搶,要麽是牛奶被奪,源於孩子純粹的惡意,有時候比大人的惡意更加可怕。

她磕磕絆絆地長到五歲,話還講不利索,壓根沒有玩伴和朋友。直到有一天上午,一對外國夫婦帶著孩子途徑這個城市,經深思熟慮後想收養一名女孩。他們來到了福利院,挑中了面黃肌瘦的她。

“羅德裏格先生,這個孩子不太會說話……”

“是嗎?看來她比別的孩子更需要照顧。我的孩子會很樂意教她說話,他從小就想當個靠譜的哥哥。”

於是,有一束光照進了她黑暗的生活,點亮了她無望的心房。

她有了名字,有了哥哥,有了爸爸和媽媽!他們帶她跨越重洋,帶她登頂山峰,用無私的愛和關懷融化了她的心房和壁壘,讓她哭讓她笑,讓她活出了女孩最美的姿態。

“南雅,請永遠記住,女孩和男孩在人格上沒有任何區別。”她的媽媽鄭重道,“你們生而平等,生而自由,都有資格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去追求自己期待的所愛。性別從來不是原罪,而是上帝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