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縷光

車窗開啟一線, 有冬日的冷風灌入,拂過司諾城長了寸許的碎發,亂舞, 紛揚。

空氣幹燥且寒冷, 是中洲北部的特色。而當風絲送來泛著土腥味和草木香的氣息時, 司諾城就明白,寧原山脈的地界到了。

幾乎不用導航的識別,他便自發自動地撥轉方向盤拐上一條捷徑。那熟練的架勢, 仿佛開了這條路幾百遍一樣。

司諾城很明顯地感覺到,在某個極微妙的瞬間,他與越野的氣場融為了一體, 並沿著公路縱橫延伸。車輛的結構、公路的曲直都化作淡金色的數據流湧入腦海,穩穩紮根在大腦中卻並未對他造成任何不適,就像吃飯喝水般舒適尋常。

又像是靈魂自帶了對機械的熟悉感, 讓他對這種低級文明的交通工具掌握得極快。

不過……低級文明?

司諾城很詫異腦子裏會冒出“低級文明”這個字眼,可觀感上卻覺得沒什麽不對,甚至還帶著一種“本該如此”的理所當然。

真新奇, 他什麽時候養成了高高在上的臭脾氣?

“自從覺醒之後, 我總是連續不斷地做怪夢。每次在夢中深入一個層次, 醒來後的力量就多了一分。”司諾城平靜地陳述道,“在夢裏, 我是不同的人。我清楚地知道我不是他們, 但又覺得我就是他們。”

“最讓我在意的一點是, 他們擁有的力量是什麽, 我的力量就能是什麽。”

司諾城隨手開車, 偏過頭看了紀斯一眼。對方靠在副駕駛座上閉目養神, 呼吸綿長, 歲月靜好,像是睡著了。可他知道他醒著,或許正感知著上清下濁,溝通著皇天後土,順便分心聽聽眾生言語,神得很。

“你能理解嗎?需要幾十年功底鋪墊的刀法,我只是做了一個夢而已,就掌握了。”司諾城繼續道,“屠戮百萬怪物所達成格鬥術,只需要眼睛一開一閉就融入了身體。就連花費幾千年時間磨煉的神射手技能,我也臻入化境。”

“你能……想象嗎?我現在的眼睛可以看見數千米開外的樹上停了一只麻雀。哦,又飛來了一只……夜視沒有任何問題,一片黑我也看得見。”

“我還能聽見種子抽芽的輕響,只要凝神。”

司諾城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出虎狼之詞,後座的祁辛黎聽得一臉麻木。講道理,同樣是做夢,為什麽他只學會了如何快速地掐訣念經?

司諾城道:“除了身體的反應和強度跟不上大腦和靈魂,我都快感覺自己脫離了‘人’的範疇,變成了他們。而你曾經說過,靈魂永恒;也說過,靈魂的力量是人類本就自帶的;更說過,夢境多維,宇宙多維。”

司諾城側首,認真問道:“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他們的力量就是我自帶的’?”

“我與他們是同一個靈魂。”

直到這一秒,紀斯睜開了眼。

他定定地注視著司諾城,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認識”了他——認可他是獨立又強悍的靈魂個體,而不是需要他用心照顧的暖棚大白菜。

僅憑著零零碎碎的信息拼湊出真相,有如此悟性與通透,著實讓他驚訝了。

紀斯懶懶地轉身,窩在座中調整到一個舒服的姿勢,才說道:“人當然有前世,也有來生。”

越野微微偏離了方向,又很快恢復了正常。

“靈魂永恒,皮囊短暫。一世續一世,是再正常不過的輪回,譬如花開花落、落葉歸根。”

紀斯道:“靈魂是神性的生命體,祂的誕生方式多種多樣。或許是一念起,或許是一靈生,又或許是氣與氣的碰撞,力與力的交融。總之,時機到了,靈魂就誕生了。”

它可以起於心念,也可以源自信仰,更可以是父精母血的自然孕育,是一個極為抽象又難解的概念,復雜如同“先有蛋還是先有雞”。

紀斯略過對於三維人類而言最具爭議的部分,只簡單歸結為“時機”二字。

“靈魂分新老。”

“擁有新靈魂的人最為純粹,既有赤子之心,又有無限可能。他們很單純,心裏想的是什麽,面上就是什麽。直覺性很強,會為自己喜歡的東西付出所有。”

“而老靈魂則不同。”紀斯輕笑,似乎是想到了有趣的事,“經歷了一世又一世,即使靈魂封存了記憶,本能卻還帶著老成持重的影子。比如——”

紀斯歪歪頭:“如果你碰上了一個年紀不大卻很懂事,在某方面極有天賦的孩子,那麽祂多半是個老靈魂。”

“封存前世,是靈魂的自我保護機制。”紀斯看向窗外,望著天空中雲卷雲舒的自然造化,心情極為平和,“但只是封存,不是遺忘。很多人會夢見一些過於真實的場景,夢醒後或是淚流滿面,或是悵惘若失,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強烈的情緒充盈心頭,那麽,他們大概率是夢見了前世的一個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