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不要了
短暫的沉默。
雨幕亭明明沒了水幕環繞, 卻仿佛有水聲在嘩啦作響。
雍理聽到了,聽到沈君兆的回復:“君臣父子,臣既在朝, 當然是陛下的。”
怒氣升騰而起,雍理厲聲道:“你明知朕問得不是這個!”
沈君兆依舊是平靜無波的模樣:“臣不懂。”
怒氣之後是巨大的難堪, 雍理紅了眼眶:“朕不要沈相, 朕要沈子瑜。”
沈君兆垂著的眼睫極輕極輕地顫了下:“臣在。”
雍理火了,一把拉住他衣襟,迫他與他對視:“看著朕回話!”
沈君兆慢慢擡頭, 黑眸比深冬夜色還要寂冷,他面上丁點情緒不漏, 除了身為臣子的恭謹守禮,再無其他。
四目相對, 雍理只覺骨縫裏的寒氣全擠到了胸腔裏, 把一顆跳動的心凍住了。
還需要說什麽?還有什麽可說的?
一切都是他自欺欺人罷了。
雍理盯著他:“你後悔了?”後悔冒天下之大不韙, 同他在一起了?
沈君兆不出聲。
雍理叱問他:“短短一年, 你就……你就……”
沈君兆只用五個字, 斷了雍理一切念想:“陛下請自重。”
陛下請自重。
沈君兆讓他自重。
雍理咬破了舌尖, 鐵腥氣在他口腔裏蔓延, 堵住了所有將要出口的哀求。
再怎麽心悅於他, 他也是有尊嚴的。
更何況, 卑微乞憐就能讓沈君兆回心轉意嗎?
不可能的。
他了解沈君兆,見識過他對別人的冰冷無情。只是雍理怎麽也沒想到,有一日他也會成了這個別人。
這算什麽?這到底算什麽!
雍理咬緊牙關, 只能逼出最後三個字:“沈子瑜!”
只有沈君兆念一絲舊情,只要沈君兆還像以前那樣看他一眼,只要沈君兆……
年輕的帝國首輔低聲應道:“臣在。”
沒有沈子瑜, 沒有沈君兆,只有大權在握的沈相!
雍理心中最後一縷火苗熄滅,他眸色暗了下去:“滾。”
沈君兆後背微僵。
雍理厲聲道:“滾!”
沈君兆:“臣告退。”
他倒退三步,轉身離開。
雍理死死握著拳頭,拼了命才壓住把他喊回來的沖動。
已經夠明白,夠清楚了。
別再自討其辱。
哪有什麽永恒不變?短短一年,他心心念念的人就面目全非。
是什麽讓他變了?是什麽讓他們走遠了?
手中的權力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嗎,還是別的。
“子難……”
雍理撐不住了,可他不想在沈君兆面前倒下。
他已經夠丟臉,已經毫無尊嚴了。
他不能因為沈君兆不要他,就放下一切。
彥君玥沒醒,妍族人沒找到,天下萬民還落在他肩膀上。
沒了沈君兆,他仍舊得走下去。
他更加不能倒下。
子難幾步趕來,握住了他的手,融融暖意順著掌心斷斷續續湧進斷掉的筋脈,竭力給他祛除陰寒。
雍理感受不到,他身上似乎熱了些,反倒襯得心更冷了。
“子難……”
“嗯。”
“他不要我了。”
“……”
“他真的不要我了。”
“陛下。”
雍理聽不到他說了什麽,他只是低喃著重復著追問著這一句話,一字一句的,用言語剜心蝕骨。
這是雍理過得最難的初月。
他除了祭祖之外,所有事宜全部推掉,折子堆成小山,他視而不見。
元曜初年至今,整整七年。
雍理哪怕年幼,哪怕聽政,也是最勤勉的,等親政後更是位連前朝都罕見的勤政君主。
早朝從不缺席,禦庭議事更是手握主導權,下午的帝師講學、武課騎射……乃至每日呈上來的大小折子,他數年如一日地堅持批閱,沒有絲毫懈怠。
唯獨今年,雍理把一切都丟下了,只躲在長心殿裏,與那不知從何處帶回來的和尚廝混。
彈劾的折子一封又一封。
諫臣紛紛求見聖顏。
雍理一概不見。
子難問他:“陛下何不宣了太醫?”
只要讓外頭知道聖上病了,那這些胡說八道的折子就銷聲匿跡了。
雍理待在酷暑一般的屋裏,裹著厚重的裘衣,懷裏還抱了個暖爐,已經凍得面色蒼白,薄唇微顫:“宣了又如何,你都治不了的病,他們能行?”
子難無言。
雍理閉了閉眼,道:“隨他們去吧,朕乏了。”
子難伺候他歇下。
元曜帝的名聲便是從這時起壞了,原本勤勉乖巧的小皇帝,自禦駕親征回來逐漸變得荒yin無度。
養個男寵,朝臣尚且能忍,等他帶了三個戲子回宮才徹底鬧僵起來。
那時已開春,雍理也不知自己是怎麽熬過的這個冬日,他仿佛大夢一場,夢裏盡是冷寒,醒來才感覺到這世間是有溫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