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方才念書那內侍已極知趣地退了出去。

垂拱殿乃理政之所, 自然莊嚴非凡。她們二人就這般並肩坐於階上隨意地說著話,那莊嚴之意便就淡了幾分,肅穆的氛圍亦和緩下來。

“陛下似乎不高興。”鄭宓試探之意頗明顯。

明蘇一聽便知她是聽聞了禦史的事, 沒好氣地哼唧道:“誰這般嘴碎?”

鄭宓笑道:“你別管是何人說的。”

明蘇心中也有數, 左不過是明申、玄過這二人。

此事她原不打算告訴阿宓的, 橫豎也不是什麽大事。

只是眼下阿宓問了,她也不必瞞著,捋了捋衣擺, 隨意道:“是個禦史,一把歲數了,還不安生,給朕添不自在。”

鄭宓望著她, 沒說話。

明蘇一對上她的目光,便明白她的意思, 帶了些安慰地說道:“過幾日便放了他,令他告老還鄉便是了。”

她也沒想著要一直關著他, 不過是殺雞儆猴與眾臣看罷了,是要大臣們明白, 今次小懲大誡,來日再有人觸她的黴頭,便不是能如此輕易便善了了。

鄭宓聽明蘇這般說,便知明蘇早有成算。

她一早就說過,想要安穩的日子, 明蘇知曉她的心思, 不會去宣告天下。

但明蘇也不願遮遮掩掩,仿佛與她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一般。

她們就如現在這般, 雖無名分,卻不遮不掩,不避不閃,人人皆知她們是何關系。

等到百年後,她們還會在一座陵寢裏長眠,無名卻有實,也不差什麽了。

鄭宓想了想,一手隨意地搭在明蘇的膝蓋上,問道:“陛下既然早有打算,為何還悶悶不樂?”

明蘇眉宇舒展開,若說方才她還有些不開懷,眼下便什麽郁郁都散了。

“你怎知我悶悶不樂,自你入殿,我便無一絲不悅,我分明是在笑的。”她擡眉望著鄭宓,故作驚詫道。

“勿要明知故問。”鄭宓橫了她一眼。

明蘇笑意更深,側身靠在鄭宓的肩上。

阿宓自然知曉,她們那麽多年的情分,她是喜是憂,阿宓怎會不知。

她最懂她了。

“倒不是不高興,不過是想起那禦史上月才上表稱頌了聖明,昨日便指桑罵槐地諷我昏庸,只覺得我這皇帝做得好壞皆憑他們一張嘴罷了。”明蘇伏在鄭宓的肩上不大在意地說道。

鄭宓聽她話語間似乎說得隨意,其實還是有些不高興的。

“陛下是明君還是昏君,百姓說了算,國庫稅銀說了算,邊境將士說了算,這些年國富民安,邊境太平,民間提起陛下,人人稱頌,陛下不要在意區區禦史說的話。”

鄭宓一篇話,將明蘇安撫得恰到好處。

明蘇想了想,又忍不住笑,笑得雙肩發顫。

鄭宓也不知道好好說著話她為何又笑了,便推了推她。

明蘇自她肩上起來,坐直了身,眼眸彎彎的,那雙清潤的眼睛裏便好似一江落滿了桃花的春水,清澈又纏綿。

“我一聽你這般耐心地安慰我,想到阿宓喜歡我,心裏便歡喜得很。”

鄭宓又無奈又心軟,她側首望著明蘇,明蘇眼中有著明亮的光,似乎不論過去多少年,她每回望向她時,眼中的光芒總是那樣璀璨。

“那……”鄭宓沉吟,總想獎勵明蘇些什麽,思索了會兒,她問道,“明日休沐,陛下若得空,我們出宮去走走可好?”

明蘇二話不說便答應了。

她們也不是頭一回出宮。

偶爾在宮中悶了,明蘇便會帶著鄭宓出宮去四處逛逛,逛得多了,京裏京外風景秀美的去處,她們都去過了。

有幾回還遇上了大臣,將大臣們嚇得滿身是汗,隔日便聯名上奏君子不立圍墻之下,陛下千萬不可隨意出宮。

若欲心存叵測之人,有分毫損傷,他們這些為人臣子的便萬死難辭其咎了。

明蘇口上應著好,回頭又不聽他們的,大臣們只好退讓,求陛下多帶些侍衛。

這是自然的,即便他們不說,明蘇也帶足了侍衛。

天氣熱得很,明蘇最是怕熱,走遠了興許染上暑氣,鄭宓便與她在城中遊玩。

城中也有好去處,譬如那相國寺,香火鼎盛,行人如織,每月初一十五,寺中便會請有德高僧開壇講經,引來信徒無數。

她們今日便去那裏,但卻不是去聽僧人講經的。

高僧講經之時,走街串巷的小販與旅人便會聚集到相國寺外。久而久之,竟形成了廟會。

廟會很是熱鬧,販賣之物也十分豐富,明蘇很愛去那處遊玩,時常買些文瀾殿中沒有的書籍,買幾支雕琢拙樸卻別出心裁的簪子贈與鄭宓,也買些玩物帶回宮去賜予明申。

今日鄭宓又陪她去廟會玩,買了一盞小小的彩燈與她,明蘇很喜歡,親自提在手中,興沖沖道:“等入了夜便點亮。”

她們玩了許多,還入相國寺嘗了素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