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這一日的晚膳, 終究沒能用成。

明蘇趕到時,上華宮,一切大定。

太上皇躺在床上, 已斷了氣。太醫跪在一旁, 見皇帝進來, 先行了禮,而後稟道:“上皇駕崩了。”

殿中,太後在, 太妃也在。

明蘇向她二人行了禮,這才將殿中的宮人們環視了一圈, 而後, 將目光落在躺在床上的太上皇身上。

她緩緩地走上前去, 太上皇緊閉著雙眼,無聲無息。

明蘇看了他一會兒, 忽然覺得, 這般閉著眼, 不會說話,不會傷害別人的太上皇, 倒有些她年幼時那位慈愛的父皇的影子了。

明蘇看了好一會兒,鄭宓走到她邊上,見她面上不似悲也不似喜,心下嘆了口氣,道:“上皇猝然駕崩,陛下當主持大局。”

明蘇收回目光, 點了點頭,又望向那太醫,問道:“太上皇聖體素來康健,怎會突然駕崩?”

再是愚鈍的人,都瞧得出太上皇之死,必有內情。

明蘇聽聞太上皇死訊,便有了猜測。昨日阿宓知曉了李槐之事,今日太上皇便崩了。

哪有如此湊巧的事。

可她只能露出驚愕的神色,假做什麽都不知,做好面上的事,一面遣人將此事告知太後與太妃,一面趕來上華宮。

而上華宮裏,太後與太妃早已在了,太醫也在了。

殿中的宮人皆肅然而立,氣氛低沉,卻沒什麽驚慌與悲傷之意。明蘇便知,此處之事,皆已安排好了。

“太上皇是心悸而亡。”那太醫回道。

明蘇再問:“怎會心悸?”

回話的便不是太醫了,而是邊上的一名內侍,那內侍趨步上前,回道:“太上皇陛下晨起時,摔了一跤,自階上跌下,受了驚嚇,以致心悸。”

明蘇點了點頭,沒在問了。

她召了身邊的一名近侍上前,將後事一條條指派下去。

先是鳴喪鐘,宮人皆著喪服,傳訊文武百官,昭告天下,還要命人速去準備棺槨。

一應事務,多且雜,規矩、禮儀處處皆有章程,明蘇只將最緊要的安排下去,余者自有禮部聞訊後,遣專人來辦。

不過一個時辰,上華宮便換了幅模樣,裝點之物皆被收起,宮婢鬢間簪白花,宦官則腰間系了長條的白布。

大臣們陸陸續續地趕來,候在大殿外。他們人人皆心存懷疑,亦是人人皆不敢發問,連低聲交頭接耳都沒有,靜立在殿前。

前日太上皇串聯外臣為陛下察覺,陛下清洗宮廷,追究與太上皇往來的大臣,雷霆手段,令人膽寒。今日太上皇便駕崩了。

大臣們心中,怎會無猜疑。

然而此事,幹系甚大,一旦宣之於口,必然掀起腥風血雨,他們誰也不敢出聲。

明蘇自殿內出來,她站在階上朝下看了一會兒,命人宣讀詔書,封禮部尚書為山陵使,掌太上皇喪葬之事。

喪葬之事,歷來頗多講究,帝王喪儀,更是輕忽不得,禮部尚書領旨之後,立即帶著幾名下官去辦了。

明蘇在殿前站了一會兒,她面上沒什麽哀戚,自然也不會有什麽笑意,她只是站在那裏,擡頭望了望天,便緩緩地走去了偏殿。

大臣們見此,更是惶惶。

直至子時,明蘇方從上華宮出來,她未乘自己的車,而是入了太後車駕。

這大半日,都未進食,二人卻都不覺饑。明蘇看上去有些累,鄭宓欲讓她靠到她身上歇一會兒,明蘇卻道:“你也累。”

鄭宓便不堅持了,只是將她手拉過來,握到自己的手心。

宮車駛過長長的宮道,車輪在深夜中滾過沉悶的聲響。

明蘇也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平淡得很,悲痛自然是沒有的,高興也說不上,只是一直以來壓在心中的那塊巨石像是倏然間被搬走了,感覺開闊了許多。

又好像是一片沉沉密布的陰雲,驟然間散了開去。

眾多往事,總算有了個了結。

臉上被輕輕地點了一下。明蘇轉頭,便見鄭宓正看著她,見她望過來,她彎了彎唇角,摸了摸她的臉頰。

明蘇笑了笑,沒說什麽,只是長長地籲了口氣,而後,覺得身軀都松散多了。

她轉頭,掀開窗簾,車輪滾過石板路的聲音,慢悠悠的,在兩側高高的宮墻間回響,有一輪明月懸掛在天上,皎潔而明亮,照耀著九州大地。

“阿宓……”明蘇喚道。

鄭宓應聲道:“怎麽了?”她說著探過身去,欲瞧瞧明蘇看見了什麽,明蘇卻放下了簾子,回過頭來道:“你可記得,那年,我們在江南,也是這樣一個冬日,天寒地凍,我們錯過了宿頭,只好在馬車上對付一宿。”

那年逃亡,錯過宿頭的時候很多,可明蘇一說,鄭宓便知她說的,是哪一回。

“自然是記得的。那夜格外冷,分明沒什麽風,可寒意侵骨,蓋了棉被都不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