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天漸漸暗下來, 窗外忽起風,窗紙被吹得發出兩聲撲棱撲棱的微響。
鄭宓手中捧著一青瓷茶盅,恰到好處的溫熱透過青瓷傳出, 將鄭宓的手心也染得溫熱。
她望著明蘇, 緩緩開口, 正欲回答,雲桑在殿外,隔著門簾, 道了聲:“娘娘,天暗了,婢子來將燈點了吧。”
對話被打斷了, 明蘇長睫一垂, 隱隱不快。
鄭宓看了她一眼,道:“進來吧。”
話音一落, 簾子便被掀開了, 雲桑走了進來, 外頭狂風呼呼,光是聽著便知冷得很。
雲桑向二人行了一禮, 便取了火折子,將殿中的燈都點燃了。
與夜間全然的漆黑不同,外頭仍有光亮,殿中晃動的昏黃燭影氤氳出一種別樣的氛圍。
這氛圍,在鄭宓這兒名作懷念, 而在明蘇那兒, 則為煩擾。
雲桑一退下,明蘇便耐著性子笑道:“方才說到哪兒了?”
她裝著回憶了一下,道, “說到娘娘技藝不凡,娘娘師從,必是赫赫有名吧?”
鄭宓也是笑意盈盈的,道:“幼時家母隨意教導,稱不上什麽師承。”
明蘇將手中的茶盞放下了,望了眼窗外,方才還染著笑意的眉眼,驟然間寡淡下來,好似杳無趣味一般。
可真是巧了,阿宓的茶道也是承自她的母親。
她茶盞中的茶只飲了一口,這會兒已有些涼了。茶湯一涼,滋味便走了。
皇後留意著她的臉色,另斟了一盞,端到她的手邊,道:“天涼,再飲一杯,當是暖暖身子也好。”
“不必……”明蘇興致寥寥,看都沒看那新斟的茶一眼,自顧自地站起了身,“兒臣還有事,便先告退了。”
她說罷,瞥了皇後一眼,皇後眼中分明是黯然。
“我送送你。”她說道。
明蘇沒出聲,淡淡的臉色間毫無笑意,也不等皇後,擡腳便往外走。
於是出殿時,鄭宓便慢了她一步。
外頭不知何時已下起雪來了。這是今年的初雪,來得比往年早了許多。
難怪方才狂風大作的。
殿外站滿了宮人,見她們二人出來,紛紛彎身行禮。
明蘇穿著薄薄的一件狐裘,若要禦寒,稍顯勉強了些。
玄過上前道:“外頭冷,殿下稍等一等罷,小的已命人往貞觀殿取衣了。”
明蘇不想留在這兒,道:“不必……”說罷,便要走入雪中,衣袖卻被拉住了。
她回過頭,皇後松了手,道:“天冷,這樣出去可不成。”
她話音剛落,雲桑已捧了氅衣出來了。
玄色的底子,金絲刺繡,紋樣是兩只交纏騰飛的鳳凰,確實是皇後所用的樣式。
明蘇忽然想起,此前皇後還送過她一身鬥篷,只是鬥篷已叫她命人燒了。
“這氅衣本宮還未穿過。”皇後說道,自雲桑手中將氅衣接了過來。
明蘇以為她又要如上回那般,替她披上,就要拒絕,便見皇後將氅衣遞給了玄過,目光則望著明蘇,笑道:“公主且應付著穿一路禦禦寒。”
皇後賜衣,且是當著眾人的面,明蘇自然不能辭,她行禮道:“多謝娘娘。”
待玄過伺候公主穿好了氅衣,鄭宓方道:“不必多禮,再過會兒,宮道便不好行了,公主快去吧。”
明蘇應了一聲,走出兩步,又回頭看了一眼,皇後已轉過身去了,她貼身的女官替她掀開了門簾。
明蘇發現了,皇後方才待她雖也親近,卻是一派雍容鳳儀,中宮之氣,與殿中她們二人獨處之時的孟浪截然不同。可見她還是知曉收斂的。
明蘇暗自嘲諷了一句,唇角都要翹起來了,想到皇後與鄭宓的相似,唇角便又抿成了一條直線。
仁明殿中,雲桑侍奉皇後入殿。
才出去這一會兒,幾上的茶便都涼了,飲不得了,雲桑正要問,怎麽殿下離去時不大高興,便見皇後沖她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
雲桑不敢多話,行了一禮,無聲地退了出去。
鄭宓走到窗下,坐到了明蘇方才坐的位置。
明蘇撒嬌時,撫摸她的臉龐,她不是有心的,而是想起了往事,身子好似便失了控制。但這回,與上回的茶,是她有意的。
這世上,她沒有親人了,在意之人已只剩了明蘇一個。
因此,哪怕明知她恨她,她還是忍不住試探,倘若她死而復生回來了,明蘇能否原諒她。
幾上兩盞茶,一盞飲過一口,另一盞是那人看都沒看一眼的。
鄭宓端起那盞飲過一口的,看著裏頭已微微泛黃的茶湯。
光是聽到她與鄭宓一般,技藝承自母親,她便懶得多嘗一口。
她得有多恨她,恨到連她死了,都不願原諒,恨到與她相似之人相似之事都懶得多瞧一眼,多費一分神。
鄭宓捏緊了手中的杯盞,擡手捏了捏眉心。
初雪,宮中有些年久的殿宇得瞧一眼,免得夜間雪積厚了,壓塌了頂,還有各處燈燭、炭火也得依例增加,諸如此類宮務,所有各司安排,但她得去攬個總,過問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