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她們就這樣在石板上坐了許久, 直到曲終人散,石板上灑上了一層銀輝,分不清是月華還是晨霜。

第二日再上路時, 二人都感覺與之前不同了, 就像無形中多了一絲絲黏連的線, 明蘇更易臉紅了,往往是目光對上,便急急轉開, 臉上的緋紅一直染到耳根。

使得鄭宓也跟著緊張,二人都好似懷揣了世上最美好的隱秘, 既歡喜, 又惴惴。

江南的秀色, 即便在寒風料峭的初春,都能尋到婉約迷離的美。

初七那日, 天降暴雪, 暴雪來得突然, 路上見的人都在唏噓,許多年過花甲的老翁雙手揣在袖中, 望著漫天大雪,道,多少年不曾見過這般大的雪了。

雪下得洋洋灑灑,路上結了冰,車輪打滑, 馬也跑不穩。二人只得暫停趕路, 尋了一座小城,暫作休養。

這座城名叫黎城,城門有些舊了, 城墻上爬滿了青苔,入城的石板路既不寬闊,也不平整。

但裏頭的人個個都帶著善意,一張口便是溫柔的吳儂軟語。

這樣的城江南有許多,明蘇打心眼兒裏喜歡,更要緊的是,城中寧靜,百姓們過著自己的小日子,還沒有禁軍與通緝令肆虐過的痕跡。

二人決定待雪一化,路上能走了,便立即離去,此前,便安心待上幾日。

江南的雪下不久,突如其來的一場,至多兩三日也就停了,江南的雪也存不住,雪一停,至多一兩日也就化了。

只需等上四五日,她們又可上路。

可世事多變,突變總來得叫人猝不及防。

明蘇病了,病情來勢洶洶,不到半日,她的身子便熱得燙手,意識含糊,躺在床上起不來。

鄭宓請了大夫,大夫只說是受了風寒,需靜養,而後開了藥方。

可服了兩日藥,明蘇依舊不見好,依舊病得昏昏沉沉。

燒糊塗的時候,她會喊母妃,可更多的是喊阿宓,鄭宓就坐在她身邊,她喚阿宓時,她回應她,她喚母妃時,她便覺心如刀絞,愧疚與無力,使她喘不過氣。

到第三日,明蘇仍舊迷迷糊糊的,她難受極了,睜開眼,見了鄭宓,哀求道:“姐姐,我快好了,你等等我。”

鄭宓就坐在她身邊,答應她:“好,我等你。”

明蘇便安心地又睡了回去。她其實很急,急自己病得不是時候。

可她卻不像起初那麽害怕了,她開始相信鄭宓,阿宓一定不會丟下她走的,她能感覺出來,阿宓待她與先前不同了。

鄭宓只盼著她快好,才幾日,她的臉都瘦了一圈,顯得更乖,也更令人心疼了。

到了第四日,雪停了,瓦上山上還留了些積雪。不知是大夫無能,還是寒氣入體太重,明蘇的身子越來越燙。

到傍晚,鄭宓去廚下取藥。小二是話癆的性子,見了人便說他見的一則趣事:“城中林員外的公子今日回來了。他先前與一青樓女子私奔,走了半年,結果還是回來了。

獨自回來的,林員外先前氣極了,說要與他斷絕關系,如今公子回來,依舊高興得不行。”

鄭宓頓覺刺疼。

小二一拍手,笑道:“富貴人家的公子,何必去吃那苦頭,聽聞林公子到家時落魄的很,曬黑了,人瘦了,聽聞還在路上病過一場,缺醫少藥的,險些沒救回來。要是在家,仆婢侍奉,父母照料,哪用受這苦。”

鄭宓只覺句句都往她的心窩上戳。她如逃避一般,低著頭,捧著藥碗回了房。

明蘇恰好醒著,見她回來,沖她笑。她的臉紅撲撲的,嘴唇幹得起了皮,精神也不好,渾身都綿軟得厲害。

鄭宓將藥喂她喝下。那藥有使人昏睡的效用,明蘇很快便昏沉起來,躺回了床上。

冬日的棉被厚重,將她的臉襯得越發小了。就在這一瞬間,鄭宓忽然意識到,有些話,此時不講,將來便不知何時才能再講了。

她握住明蘇的手,明蘇困得厲害,卻仍睜開了眼,乖乖道:“阿宓……”

鄭宓的聲音很輕,卻又足以使明蘇聽見:“你可記得,你曾說過,你為我病了?”

明蘇自然記得,可她不知為何阿宓要說這個。

鄭宓望著她,柔聲道:“我也為你病了。”

明蘇有些反應不過來,又似是不敢相信,眼中滿是茫然,漸漸的,她聽明白了,眼睛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她從領口挑出了一根紅繩,費了好大力氣,將紅繩扯了出來,是一枚小小的玉貔貅。

這玉貔貅,是她自幼便貼身掛著的,鄭宓見過許多回。

她體弱,這般動一動,便累極了,臉上也好似更燙了,鄭宓忙阻止她:“你要做什麽?”

明蘇緩了口氣,方道:“我要把信物給你,收了我的信物,你便不好反悔了。”

鄭宓的心一下子便被酸澀淹沒,到明日,明蘇大概便會恨她,再也不會如眼下這般,赤誠地待她了吧。她替她將玉貔貅摘下,掛到了自己的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