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南薰殿的殿門緊閉,皇後的宮人與公主的侍從皆站在三步開外,將鄭宓與明蘇身周這一圈空了出來。

明蘇難得的好耐心,等著皇後開口。

皇後的神色凝重起來,仿佛難以啟齒。明蘇也未催促,只看著她,等她說來。

“我……”皇後朱唇輕啟,她的眼中帶著艱澀,眼底水波流轉,凝望著明蘇,仿佛是想從她身上汲取勇氣。

明蘇一陣悸動,說不清道不明地繚繞心頭,她頓覺心慌,扯出了一個笑意,開口打破這沉寂:“娘娘對兒臣這般關切,總該有個緣由才是。”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明蘇只覺她說完了這句話,皇後眼底的光芒暗了下去,她笑了一下,滿是無奈,再度開了口:“我……”

明蘇的心高高的提起,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等著皇後講下去,以致竟未皇後的神色與姿容已恢復了端莊。

“我與公主一見如故。那日在紫宸殿外見了公主,便覺仿佛在何處見過一般,倍感親近。”皇後笑著說道。

明蘇的心霎時間重重跌到了低谷,說不出的失望。

皇後猶在講:“此後數度相見,本宮愈發覺得公主親近……”

她似乎還有許多話講,明蘇徑直打斷了她:“一見如故?”

皇後雙唇一抿,點了下頭。

明蘇看了眼三步開外的宮人,朝著皇後跨近了一步,湊到她耳邊,笑道:“娘娘怎麽不說是一見鐘情?”

皇後身形一僵,立即退開了一步,震驚地看著她,臉頰漸漸地染上紅霞,半晌,方強撐起了一股威勢,斥了一聲:“大膽!”

這模樣落到明蘇眼中,便是心虛。明蘇的笑意斂了下去,看著皇後,心道,她怎會覺得這人可憐,如她這般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女子,誰知方才的擔憂關切是不是裝出來的。她竟對她心軟了。

鄭宓讓她這目光看得難受,卻也知一見如故的說辭,確實站不住腳,但思來想去,也尋不出別的理由了,她軟下聲,道:“我與公主確實一見如故,興許是前世有緣,今生再續。”

她說得實在認真,就像是真的一般,明蘇卻不願再信她了,譏諷道:“不想娘娘還信前世今生這套歪理。”

“我信。”鄭宓鄭重說道。

她說得斬釘截鐵,明蘇仍覺得她在敷衍欺騙,可譏嘲的話,卻又說不出了。

一陣秋風起,銀杏葉隨秋風窸窸窣窣地飄落。

明蘇這才發覺她與皇後在爭論什麽,一時間只覺荒唐,更覺意興闌珊,斂下目光,淡淡道:“娘娘要信,便信吧。”

她這模樣,卻比方才的冷嘲熱諷更讓鄭宓難受。鄭宓只覺有一股氣梗在胸口出不來,認定要共度一生的人恨她,不願提起她,她重獲新生,卻與她形同陌路,不敢相認。

鄭宓忽然想問明白:“那你呢?”

明蘇已打算令人來叩門了,聽皇後發問,她皺眉道:“什麽?”

“倘若有前世今生,公主可有前世今生,生生世世都不願放手的人?”鄭宓看著她,問道。

明蘇的腦海中立即浮現出鄭宓的模樣,速度快得讓她連否認都否認不了。

這皇後真是討厭,就喜歡哪壺不開提哪壺。

明蘇更加沒好氣,道:“自然沒有。”

她這回答在鄭宓的意料之中,卻仍讓她心碎得厲害,十幾年的時光,生死交纏過的情意,說沒有,就沒有了。

鄭宓也不知自己怎麽了,多年來的自持與鎮定又去了哪裏,她滿腦子都是許多年前,小小的明蘇站在昆玉殿外的那株樹下等著她,認認真真地對她說,你不要嫁給五皇兄的模樣。

其實那時,她在心中盼的是明蘇能對她說,你要嫁就嫁給我。

只是她也知她才那麽點大,哪知婚嫁之事究竟意味著什麽。於是這期盼,也只是一閃而過而已。

可她沒想到的是,明蘇給出了更好的回答。她一條一條地述說她與五皇子的不配,再一條一條地分說她們才是最相配的,她稚氣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執拗而輕柔,她說,你有我啊,我很可靠的。

明蘇確實很可靠,以致鄭宓回想起來,樁樁件件都是她的好。

可那樣好的明蘇,如今卻恨透了她。

鄭宓突然抓住明蘇的手腕。明蘇嚇了一跳,想要掙紮,卻對上了她堅定的目光。

“我有。”鄭宓說道。她有想要前生今世、生生世世都不願放手的人,哪怕是在教坊中,不得不將她推開的那段時日,她都未想過要將此生交與旁人。

明蘇正莫名,聽到這話,大吃一驚,慌忙回頭看了眼站在不遠處的宮人,見那些人神色如常,絕對沒有聽到皇後的話語,方松了口氣,轉頭便是壓低聲音的責備:“娘娘慎言!”

一聲娘娘慎言,將鄭宓驚醒了過來。她低頭笑了笑,笑得淒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