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元景二十七年夏日,賢妃娘娘為她所出的五皇子說親,說的正是鄭太傅家的長孫女鄭宓。

幾日後恰逢七夕,鄭宓受皇後娘娘召見,入宮飲宴。

宮中她是常來,並不生疏,接引的宮人也甚健談,一路上與她說些宮中新近的玩笑話兒來湊趣。只是天熱,驕陽灼灼,曬得人如烈日下的花兒一般,沒精打采。於是過了麗正門,進了後宮,那十分健談的接引宮人也漸漸消了聲。

待步入禦花園,景物驟然自前朝的莊嚴端肅轉為後宮的旖旎清麗。高大的宮墻消失,宮道變窄,兩側花草遍布,隱隱可見樓台遮掩於綠蔭之後。

草木綠得濃烈,繁花盛放嬌艷,一派色彩絢麗的繁華盛況。

飲宴之地就在前頭的昆玉殿裏,那處臨水,三面是窗,常有清風入殿,送來陣陣荷香,殿中再擺上冰,便既能納涼又可賞景,是酷暑裏難得的好去處。

鄭宓稍稍加快了步伐,欲早些入殿,也好去去暑氣。不想拐過一處綠樹掩映的拐角,便見前頭樹蔭下,站了一人。

那人瞧上去不過八九歲大小,形容沉靜,正出了神地望著一叢開得絢爛的千日紅,不知是在發呆還是在想什麽事。

鄭宓見了她就笑了。

身後那接引宮人低低地詫異了一句:“信國殿下怎在此處?”又與鄭宓說道,“殿下在前,需快快上前見禮才是。”

這是禮數,鄭宓自然知曉,她加快了步子。

將要走到那棵樹下時,明蘇聽聞步履聲,轉頭望了過來,見是她,目光便不移開了,只看著她,以示她站在這裏就是在等她來。

鄭宓走近,明蘇往後退了一步,空出身前的一片蔭涼,好讓鄭宓也容納進來。

鄭宓走到樹下,福了一禮:“見過殿下。”

明蘇點了下頭:“免禮。”

鄭宓時常見她的,並不生疏,於是直起了身,笑望著她道:“天這般熱,殿下不在昆玉殿中納涼,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明蘇見了她,聽到她的聲音,下意識便彎起了唇角,露出臉頰上兩個小小的酒窩來。只是笑意剛露出來,她便收斂了,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正色了面容,望向她身後的宮人、婢女們,學著大人的模樣,穩重道:“我與她有話說,你們且退下。”

宮人聞言,低身一禮,退下了,婢女是鄭府家生子,倒是先看向了鄭宓,待鄭宓點頭,方退去了稍遠些的地方。

屏退了下人,這株枝葉茂密的大樹下便只剩了她們二人。

有蟬鳴一陣間隔著一陣地傳來,陽光漏過樹葉,零碎地照耀下來,金色灑落在明蘇的發頂,使她的面容格外柔和。

鄭宓笑道:“殿下有何事,這下可以說來了吧?”

明蘇沒有立刻出聲,而是看著她,直直地看了一會兒,方開了口:“你不要嫁給五皇兄。”

天熱,即便站在樹蔭裏,暑氣也是一陣一陣地撲面而來,明蘇的鬢角都汗濕了,可見在這兒等了有些時候。鄭宓沒想到她等了這許久,竟是為與她說這個,不由好笑道:“為何?”

她這般嚴肅,她卻笑了,明蘇也沒惱,仍舊是她有些古板的嚴肅神色,語氣裏帶著一抹審慎的意味,道:“他不好。”

鄭宓又問:“怎麽不好?”

明蘇便是一陣沉默,眼瞼微微地耷下來,唇角稍稍抿起,顯得有些凝重。

鄭宓便知為難她了。

信國公主雖是宮中最年幼受寵的那位殿下,性子卻極好,且還有些溫吞慢熱,從未見她生過氣,宮人們沒有不喜歡她的,於是早早地便有了溫良恭儉讓的美名。

鄭宓與她相識久了,知她生來就是這麽一個斯文端方的性子,要她在旁人背後說人壞話,未免為難,更不必說,這位旁人,還是她的兄長。她正要隨意說些什麽,將這話頭繞過去,卻見明蘇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突然間擡頭看著她。

“五皇兄脾氣不好,有些沖,沉不住氣,而你卻愛悠然閑適,從容行事,與他性子合不來;五皇兄好武厭文,文才粗陋,而你博古通今,好讀書,手不釋卷,你與他說不到一處去;賢妃娘娘只此一子,珍愛逾常,寄予厚望,對兒媳必格外重視,日日教導時時提點,你做了五皇子妃,一定會處處受制,很不快活。”

她一條一條地述說,神色間有一股執拗勁兒。

鄭宓本就不願嫁入皇家,且如今的皇後已是鄭家女兒,祖父也無意再與皇家聯姻,使得鄭家煊赫太過。這樁親事注定是賢妃母子一頭熱罷了。

她心中有數,卻沒想到信國殿下竟為她想了這許多,她微覺溫暖,語氣也柔和許多,笑著道:“多謝殿下警示,臣女記下了。”

明蘇臉上兩個小酒窩又冒了出來,顯得很高興的樣子。

鄭宓也跟著笑了笑,卻有些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