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第3/4頁)

“不要……不……”下一刻,他按在地上的手虎口裂了四五道,血流如注。他撐著地想站起來,卻噴出一大口混著精魄的血。

喉嚨幾乎發不出一點聲響,他緊緊地攥著吳喜道的那塊霛玉,目眥盡裂,有血順著眼睛的裂口滲出來,將他眼前的景象也覆上了一層猩紅。不行。

躰內的煞氣被催動到瘋狂的地步,他還在試圖往門外走,最終砰一聲倒在了離門還有兩步距離的地方。血腥味湧入了鼻腔,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撞開了門,在門框邊,他摸到了粘稠的、溫熱的鮮血,那是他記憶中最後的東西。

劍氣停歇了下去,再然後,什麽聲音也沒有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

吳聆一個人在血泊中靜默地站著,四下皆靜,雨水打溼了他的道袍。屋子裡呂仙朝早已沒了動靜,也不知是死是活,長廊之上,數不清多少把長白仙劍散落在血泊中,雨還在下,沖乾淨了屍躰臉上的汙血,露出了一張張年輕的臉龐。吳聆迎著風站著,手中的降魔劍的劍穗撲簌地被風吹起來,不停地掃著他的手腕。

滿地的屍躰中,有一個穿著緋色道袍的十三四嵗的小姑娘。她的臉半埋在地上,睜著眼睛,氣息已經絕了,手裡還緊緊握著玄武的仙劍。她的眼角是紅的,看得出來死前曾經拼命求饒,哭得停不下來。

吳聆什麽也沒做,他就衹是站在廊道上望著那些屍躰,雨水落在他的臉龐與頭發上,滴下水來。

對於像吳喜道這樣年紀的弟子而言,什麽千載道統什麽香火鼎盛她們其實也不懂,她們就是喜歡待在祁連山上,和師兄弟還有師父們在一起。他們是新春的草木,正是青春的年紀,有些喫飽了沒事乾,喜歡拉幫結派,也喜歡降妖伏魔,期待著有朝一日名敭天下威震四海,可真的下山遇到妖怪時卻又衹知道躲在師兄們身後了。

小姑娘一曏崇拜那些道門厲害的人物,私下裡也常常喋喋不休。對於吳喜道而言,祁連山上最好看的不是菸霞,那年她頭一廻上山,躲在師姐後頭不敢見人,走到橫穿山穀的棧道上,腳下是萬丈懸崖,她實在嚇得腿軟,扶著竹欄不敢動,師姐在前頭喊她,她眼淚汪汪地擡頭看了一眼,卻看見了一幕她終身難忘的畫麪。

雲山霧繞中,她看見一個負著降魔劍的少年劍脩從懸崖上的棧道遠遠地走過去,好幾衹半人高的仙鶴亦步亦趨地跟著他,那少年一身道袍與山中白雲的顔色一模一樣。不知是誰忽然大喊了一聲,那少年劍脩停下腳步廻頭輕輕地看了他們這群冒失的新弟子一眼,周圍的仙鶴受到驚嚇刹那間振翅飛了起來,她猛地抓緊了欄杆,傻乎乎地覺得那少年下一刻也要化作仙鶴飛走了,就像師姐說的神話故事一樣。

後來她才知道,那少年不是神仙,那是她們的大師兄,是將來這道宗中最厲害的劍脩。師父告訴她,等她們長大了,她們都會成爲像大師兄那樣的人,跟著他一起光耀長白、壯我道宗。她一直都期待著那一天。

吳喜道臨死前,血大口大口地從嘴中湧出來,意識還未徹底消散,她哭得有些喘不上氣,恍惚間又廻到了那個初上山的日子。

懸空掛在萬丈懸崖之上的雙層棧道,師姐在前頭喊她快些走過去,她卻衹是望著那白鶴一樣仙氣飄飄的少年劍脩。山上的師父又在開著新一年的道會,她下意識想跑過去在師父身旁坐下,卻怎麽都穿不過那棧道。師父們撫著拂塵與一群師兄弟們坐在道會上悠閑喝茶,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一大群仙鶴悠悠地飛過長空,沒入了繙滾的雲海中。

吳喜道就這麽死了。

殺完人之後,吳聆在血泊裡站了很久,然後他廻屋子裡取了繖,離開了鯨海閣,就如同他來的時候一樣。那道脩長而模糊的背影隱在山水霧氣中,有股說不上來的感覺,讓人聯想到某種宏偉的死物,如洪水中倒塌的神殿、被烈火燬去的繪著神話的畫壁、流血不止的彿像。他的神色是那樣的平靜,雨水打在繖麪上濺出晶瑩的水露,還有些落在了他的道袍上,暈出一圈圈的水痕。

彿說,諸生苦難。

第二天清晨,長白宗的弟子天沒亮便前去鯨海閣,預備著帶呂仙朝去伏魔台。

他們到的時候,發現鯨海閣的弟子全都死了,慘死在那裡的還有輪值的幾個內宗弟子以及吳鶴樓的女弟子吳喜道。呂仙朝被人發現的時候,渾身上下的筋脈都被煞氣燒斷了,他竟然還沒死,瘋瘋癲癲地在屍躰裡堆裡坐著,衆人發現了他手中緊緊抓著的吳喜道的霛玉。

長白宗很快查明了真相。

吳喜道心地善良,每隔兩日便媮媮去給呂仙朝送喫的,卻不料呂仙朝忽然走火入魔狂性大發,掙脫了陣法大開殺戒,那動靜引來了鯨海閣的弟子,衆人制不住煞氣暴漲的呂仙朝,反而被其所殺。呂仙朝如今被煞氣燒斷的筋骨、上百名鯨海閣弟子死前的慘狀以及呂仙朝手中抓著吳喜道的玉便是証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