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燃髓

方回默然不語。

解良所說渾沌之事,是道門常用的寓言,是說渾沌無竅,倏和忽兩位神王,為報答渾沌的恩德,嘗試為其打開七竅,使之可視、可聽、可食、可息,卻不想反致其死命,備言清靜無為、順應自然之理。用在此處,是說修行過程中的原則;後面的天人損補之說,是言及行事方法;至於“慎始敬終”句,則是惡始難得善終的斷言。

這裏面既影射這些年以來,他修補改進宗門度劫秘法的“大事”,也牽涉到何清、於舟生死變故的“細節”,總之是條條詰問,句句質疑。但這些說得再明白,也就是那回事兒了。

方回知道,解良不是來和他說理的。該說的道理,之前七十年,他們已經說得透了。現在誰都知道,用道理、用道德、用戒律,根本無法制止他,所以解良此次一連串問句,其精華完全在最後:

“……見祖師時,卻一發地迷惑起來。”

這是坦白沖突矛盾,也是最明確的表態。

是的,解良在表態,用離塵宗三代弟子中最有希望得證大道的天才身份表態!

六十年前成就還丹,三十年間邁入步虛境界,解良修行上並非是羽清玄那種快得讓人窒息的類型,卻已經一步步攀到了此境界的巔峰。尤其是在他邁入步虛境界之後,自創並完備《玄元根本氣法》這一絕妙氣法,匯道德、戒律、學理三部之精萃,別開生面,若再發展下去,甚至可以像當年實證部一般,打通一條新路,堪稱宗師之才。

若說方回彌補宗門度劫秘法的破綻,是宗門長輩的自救,那解良等優秀三代弟子的成長,則是宗門對未來的冀望,重要性不相上下,甚至猶有過之。

而且方回知道,解良有一幫子朋友:謝嚴、魯德、千寶道人,還有已經虹化的於舟。在那個小團體中,謝嚴年齡最長,雖說陰沉的性子不太有兄長之風,但修為強絕,已經是步虛上階,長生在望;魯德和千寶也是三代弟子中舉足輕重之輩,宗門近年來法器方面的進項,多賴於二人設計、打造、調試。

世事說來奇妙,誰都知道解良學貫道德、戒律、學理三部,卻最不喜實證部的風格,但他的朋友卻大都是實證部的,而且是具有相當影響力的那些。這些人和解良肯定是一條心,也就自然生成了合力。

讓方回也必須要正視的合力!

原本因為何清之事,這些人已經深為不滿,現在因為於舟之死,他們的情緒更是糟糕,離心離德已現征兆,若一個處理不好,分崩離析也就是轉眼間的事——至少,解良向他描繪了這種可能。

方回明白,這一刻,解良沒有用道德部的質樸、沒有用戒律部的律法,也沒有用學理部的理念,他用的分明就是實證部的手段。

這是談判、交易,還有威脅!

這算是融會貫通?

原本這是方回夢寐以求的,可真到眼前時,他卻只有沉默。讓解良這樣死板的人物,拋開一貫的行事原則,跳進泥塘裏赤膊相向,也是無奈、失望到了極致吧。

他不後悔當初的做法,因為那是他所能估算到的最快捷的方式,他只是有些感慨,於舟天分雖佳,心性、基礎卻是不足,若再遲上十年,僅需十年,等解良嶄露頭角,展現出讓人驚嘆的天賦,也許……

然後,他就笑了起來,用實證部的手段也好!

此時,方回已經沉默得太久了,以至於他開口時,眾人心頭都是一跳:“你見我而理不明,大約是我行事不分明之故。也罷,身為師長,我當有解惑之責,便以當前之事為例,我盡量說得清楚些……”

他目注解良,轉而又從在場每一個人臉上掃過:“今日之事,總要有個計較。”

“計較什麽?”

後面魯德終於按捺不住,他也看出些端倪,嘿地一聲笑:“以何清真人修為,就是站著不動讓余慈下手,難道還能傷著一絲一發?”

“死者已矣,計較於此有什麽意思?”

方回並不在乎魯德的失禮,淡淡道:“何清之死,為心魔大劫所致,最後下殺手的也是我,此事自然會有一個交待。此事前因後果,咱們也盡都知曉,人死燈滅,前塵往事,到此為止。對外且低調處置,只說何清閉關,待這段時間過去,有了緩沖,再公布不遲。至於那余慈……”

他看向蘇己人:“前面之事,也都罷了。便從此刻算起,已人,你是戒律部首席,主掌道律清規,只說山門關鍵時候,集宗門之力,共禦外劫,他卻與師長沖突後,外出不歸,是何道理?”

解良和魯德都是一愣,這罪名好生古怪……

不給他們思索的空間,方回已道:“發傳訊飛劍,召他回來,觀其行止,再作處置。”

蘇己人怔了怔,剛應聲,卻想起件事:“余慈乃是外室弟子,照常例尚未在祖師堂刺血刻印,留下氣息,傳訊飛劍怕是尋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