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種子

腳步聲在空洞的山腹裏回響,前面的人知機打開了石門,回聲一下子消失,證嚴和尚扶著門框,恰逢天上雲朵移開,他眯起眼睛,去看日頭,久久不語。

“恭喜,重獲新生哪!”余慈在後面微笑。

證嚴和尚嗯了一聲,道了聲:“多謝余仙長專門到此,放我出來。”

“哪裏的話,證嚴師傅身在邪窟,而不屈於魔頭,正值得我等欽佩。之所以將你挪入丹崖山腹中,更多還是要照顧周全。這不,等確認你身子無恙,馬上便請你出來,沒有放不放那一說。”

余慈笑著拍拍和尚的肩膀,又問道:“凈水壇已是不在,證嚴師傅何去何從?”

“血僧已死,從此天高水闊,東海西極,南蠻北荒,何處不可去?余仙長說的‘新生’,恰是我心之寫照。”

證嚴和尚說著,轉身合什一禮:“和尚就此告辭,請留步!”

余慈也不挽留,還了一禮:“珍重。”

證嚴和尚轉身離去,下了丹崖,但沒有立刻離城。

也許是對絕壁城還有一點兒感情吧,他在殘破不堪的城區中走了一遭,可惜沒有人給他好臉色。因為那一場地震沖擊的罪魁禍首伊辛,絕壁城居民對凈水壇、乃至所有和尚都抱有極糟糕的認知,證嚴似乎也發現他或許是城中最不受歡迎的人,終於不再逗留,孑然一身,從西門出城,進入了無邊荒野。

在此期間,沒有人對他的去留進行任何幹涉,他確確實實是自由了。

出城之後,倏乎已是七日,大概單調的山野景致消磨掉了他的耐心,證嚴和尚的速度慢慢地加快,從最初時的閑庭信步,到如今流星劃空,數百裏路程轉眼即過,到現在,他距離絕壁城已經是萬裏以上。

天色黯沉,星月無光,荒野中只有和尚一人在匆匆趕路,再行七千余裏,就是天裂谷了,按計劃,後天早上就能到達。

長時間的趕路,沒有給和尚帶來困乏。他雙目精光閃閃,顧盼中自有一番氣度,一路上偶爾遇上一些流散的兇獸之類,也是隨手給打發了,照此情況下去,他再趕上兩三天,也沒有任何問題。

但此時,和尚忽地停下來。山林中夜梟尖鳴,斑駁的樹影遮在他臉上,讓他表情甚是難測。

“是你嗎?”突兀一句話,驚動了旁邊樹上的鳥兒。小家夥拍拍翅膀,撲楞楞地飛起來,引起小小的騷動。但沒有人聲回應。

和尚卻似乎聽到了什麽聲息,慢慢說話:“果然是你,本以為殖入金骨玉碟時,已將你抹掉,沒想到你竟然還能用這種方式存在……你在我身邊也有快三十年,我卻不知你還有分神離魂之症,我這師傅,做得不夠格!”

他吐字清晰,字句在荒山夜林中流淌,說話時,他就在山林中踱步,一步一步便像是尺子量過似的,不一刻便繞了一個大圈。空山靜寂,和尚有自信,方圓十裏之內,絕無第二個人……除了他腦中“這位”。

現在他可以放心問訊:“你在我‘種子’沉眠時做過什麽?”

仍沒有人回答他,但他早知道答案:

“是了,你什麽也做不到……你這縷副魂,本是在主魂上分裂出來,先天不足,在主魂毀掉後,更是元氣大傷,空有感知之能而無具現之力。只能在腦宮中遊蕩,時昏時醒,絕無可能與外界主動聯系。既然如此,你還苟延殘喘,留此一息做甚?還想著奪回自家肉身?

“小子倔強!在副魂上,倒似變本加厲!你不露馬腳也就罷了,既然為我所知,我滅殺了你,又有何難!”

此話說罷,和尚一聲冷笑,不再多言,心裏其是在尋思:“煉度殘魂,算不得什麽。只是當初我為搜殺其神識,傷了這裏的神魂,如今舊創未愈,再來一回,要想痊愈,又要耽擱一段時間。”

和尚是想得周全,但他終究是果斷的性子,利弊一清,便有決斷:“將此副魂扼殺,方是最保險的做法。宜早不宜遲,今夜便做了!”

在原地默思片刻,他扭頭四顧,很快尋到一處合適的隱蔽地點,便移過去,路上隨手取一根樹枝,在地面上抹畫。

片刻之後便能看出來,地面上的線條非常復雜,而且和尚每每在線條交織密集之處,放上一些物件。多數是玉石之類,還有臨時收集的野獸頭骨,剝了皮肉,白森森地放在地上。中間也有利用周圍大樹做文章的,都把物件嵌在樹幹上,起伏錯落,極有章法。

若有個閱歷豐富的在此,一眼便能看出來,和尚是在擺陣,範圍還頗是不小,總有半裏方圓,擺這個陣,便用了近一個時辰。

等一切準備完畢,和尚在陣中央,也是樹木最密集的地方盤膝坐下,瘦臉上全無表情,伸出右手食指,輕觸地面,垂眸入定。

神魂一道,最是玄妙。元神、隱識、顯識三層結構,各有妙用,然而元神為其根,顯識隱識為枝葉,只要手法得當,一時抹掉也不至於死去,還能慢慢修復,但裏面蘊含的信息,就再也尋不到了。正因為如此,所有奪舍、寄魂之術方有施展的憑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