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連星

對李佑這種口吻,地面上的夢微只能搖頭,余慈卻看得笑起來。

此時林間只剩下他二人,裊裊鐘聲過後,倒是愈顯清幽。午後的陽光穿透林隙,照射下來,映在女修身上時,大部分都被粗布道袍吸納,只有映著女修面頰的那份光芒,眩目動人。

余慈看得很舒服,也就大大方方地看著,夢微似乎在思考與那位慕容輕煙有關的問題,沒有在意這個其實有些失禮的舉動。

不過這樣一來,二人相對沉默的時間未免太長了些。

等雙方反應過來,本能地便想找個話題,可兩人相識未久,一時也沒有什麽話好說。

余慈倒因為剛剛聽了李佑和夢微的爭執,有幾個概念上的問題弄不明白,比如洗玉盟、比如萬象宗、又比如那個名聲似乎不太好的慕容輕煙,但想想夢微現在的心情,想了想,幹脆就不問了,只是合情合理地說了一句廢話:

“敝人入門之事,請夢師姐多費心了。”

夢微看他一眼,很流利地回應道:“自會秉公行事。”

得到這預料中的回答,余慈便笑。他也以此為由頭,向夢微告別。

此時余慈已看出來了,因為與李佑的爭執,此刻夢微的心情其實不太好——雖然這情緒被她的過人的修養控制著。

正如夢微自己所說,她不是被清規戒律束縛的木偶,又怎會完全沒有情緒波動了?

為了不惹人嫌,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

“你為什麽要攔著我!要不是你擋我那記,那個余慈早就給網住,任我宰割……”

居住的客舍中,金川在咆哮,因為刻意壓住了嗓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顯然是憤怒到極致。

匡言啟不發一言,在山林中,李佑早做過示範,而剛剛他也已經把該說的、該勸的都講盡了,金川不是笨蛋,早該明白那情勢下,做什麽都是錯,可現在依然是這種態度,只說明這家夥純粹是在發泄,並沒有與人講道理的意思。所以,他只能聽任其吼下去,直到厭倦的那一刻。

終於,金川在反反復復強調自己的正確,抱怨別人的錯誤之後,也覺得沒意思,到裏間去了。匡言啟坐在椅子上,盯著分隔內外的簾幕,良久,垂下臉,將唇邊的冷笑掩住。

他很不屑金川今日的行徑。

實力不足、身份尷尬、地點也不適合,在情理上則名不正、言不順,甚至連個確切的計劃都沒有,只憑著一腔好惡,便沖上去和那個殺人如麻的家夥正面放對。若不是在止心觀外,而是在某個無人的荒野上,匡言啟很肯定,現在金川已經是身分兩半的殘屍。

“蠢貨!”

在心中做出評價,匡言啟也很明白金川的心思。這位金大府主的侄孫少爺,打小便抱定一個心思,認為白日府就是他們金家的,金煥之後,便將由他金川來執掌這個大勢力。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日後順利執掌白日府,成為絕壁城的人上人。

正因為如此,余慈的行為才讓他那般暴怒:三名管事,二十余名的府衛、親衛,代表的是白日府的中堅力量,是他日後支配絕壁城的資本,而就是這樣一股力量,已在余慈劍下灰飛煙滅,他甚至還沒有真正嘗到掌控那力量的滋味!

余慈不是殺的不是管事、親衛,而是割下了金川的肉,這個心高氣傲的年輕人又怎能不切齒痛恨?

匡言啟卻不一樣。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也許他是陸揚的弟子,是匡政的親侄子,是白日府的未來之星,百多年後,也許就是輔佐金川的大管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終究還是人下,終究不能擺脫事實上家仆的身份。

匡言啟早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只是從沒有表現出來,對他的師傅、親叔叔也一樣。

人人都知道,金川的心氣兒很高,但和他的心思比起來,又算個屁!

匡言啟從來就不想龜縮在絕壁城中,當那個山大王……身邊的狗頭軍師,他要跳出白日府去,到外面更廣闊的世界去,到一個沒有人能再騎到他脖子上的自由的天地中去。尤其是這回到了離塵宗山門修行,真正見識到仙家日子,他的心臟更像是灌足了氣,一刻不停地膨脹著。

他的未來不在白日府,而在離塵宗!

他要留在這裏,不只是短短年許的修行,而是永遠地留在這裏,提升自己的修為、擴展自己的人脈,經營自己的勢力,一步步地往上走,往那個遠在雲端的最高處去。

不過,匡言啟也非常清楚,要實現這個夢想,非常困難。因為在大多數離塵宗修士眼中,他和金川還不是兩個活生生的人,而是共同構成了一個叫“白日府”的標識。而且這種情況,在相當一段時間內,還很難改變。

所以,匡言啟非常小心地維持著“白日府”在山門諸修士眼中的印象,不只是自己,而且還盡力引導著金川這麽做,同時不停地試探,想讓山門內的某個人、或者一些人,對他這個“個體”,留下足夠的、好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