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陰影中

當看著小懿被那群劍士帶出了地牢。這裏頓時空蕩蕩地就剩他一個人的時候,克勞維斯的眼角突然濕了。

這是軟弱。絕對是軟弱的象征。如果是在以前,克勞維斯絕對會因為這個自己的反應而惱怒如狂。在他心目中自己一直是最強,最完美,最成功的化身,如同神話中站在世界之顛的天神一樣那麽地威嚴,俯視天下的蒼生如芻狗。不管是任何的享受,溫情,微笑,眼淚,在他看來都是軟弱的標志,廢物的特點。他不只拒絕這些,還極端厭惡,就像唯美的詩人受不了腐爛的屍體,大便,和在上面翻騰的蛆蟲一樣。

但是現在他已經覺得無所謂了,甚至還有點痛快的感覺。除去這在牢裏瘋狂邊緣的發泄不算,至少在他自己的記憶中正常的情況下這是他第一次哭。

一個多月前還是大名鼎鼎的聖騎士團的小隊長,帝國第一劍士的弟子,王都第一騎士,帝國中最有權勢的姆拉克公爵的副手,甚至可以說是繼承人。但是突然之間就什麽都不是了。甚至比那些最低等的賤民還不如,他只是個囚犯,甚至不算是個人,只是個被拿來要挾別人的道具而已。

從光輝萬仗的名利和權勢的雲端飛落到地獄,而且還是被他自己仰若神明的公爵大人當作垃圾一腳踢下來的。他完全崩潰了,幾乎瘋了。但是在這裏他面對的只有冰冷的墻壁和鋼柵欄,還有一個純粹把他當瘋子的小懿,沒有任何人來理會他。於是在無數次徒勞的發泄和痛苦的瘋狂之後,他終於接受了現實,清醒了。

而對面那個名義上是自己妻子的女人,雖然同樣被當作人質關押在這裏,但是卻是那樣的冷靜從容。如同去參加一個難得的慶典一樣仔細準備著。他這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如此厭惡她的原因:在她的那種真實的堅強面前,自己不過就是個用自命不凡包裝起來的懦夫。而自己其實一直是很羨慕她,也喜歡她,但是卻害怕在她面前自形慚穢,害怕自己發現自己一文不值。所以才那麽地厭惡她,躲避她。

看著她一臉平靜,似乎還帶著點期待地走向火刑場,克勞維斯心裏發酸。他不相信有明知死路一條還要來的蠢貨,但是他又知道公爵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

她離開良久之後,終於從地牢的上面傳來了騷動。克勞維斯從士兵們的叫喊和跑動中可以判斷出,那個來送死的蠢貨終究還是來了。是來為感情而死的麽?真是無可救藥的蠢貨。

騷動並沒有持續多久。不一會就有近衛軍的士兵們興奮的談話聲從通氣口中傳下來。說那通緝犯的死靈魔法是如何的邪惡狠毒,公爵大人是如何的英明神武,如何飛身而上將要逃脫的兩人一劍斬下。現在那個通緝犯已經被帶到公爵府中由公爵大人親自審問。

克勞維斯知道公爵這審問是什麽意思,不過就是把這個將死之人身上所有剩余的利用價值全部擠出來。為了什麽狗屁愛情來竊法場,雖千萬人吾往也,很偉大麽?很轟轟烈烈麽?最後還不是只有被公爵大人抓住,榨幹最後一點有用的東西,然後像處理垃圾一樣的處理掉。

垃圾。克勞維斯苦笑了一下。他感覺得到,自己現在心中有點羨慕的感覺。蠢人自己去主動送死,臨死前還可以在千萬人前為自己的愚蠢展現一點壯烈。而自己現在卻只有在這地牢中等死。

一聲難聽的金屬摩擦的聲音突然在地牢中回蕩。地牢的門開了。然後又是一聲同樣難聽的關門聲。

克勞維斯有點意外,公爵現在應該沒空來理會自己才是。而自己現在是身份特殊的重犯,除了公爵親自下令以外任何人都不得接觸。聽進來的腳步聲只有三個人。不知不覺中,外面士兵們的談話聲也完全安靜下來了。只有這三個腳步聲在地牢中回蕩。

三個人的腳步聲響到了克勞維斯的牢室前,借著昏暗的火光,可以看見這是兩個身著白袍的牧師和一個近衛軍頭領。他們進來的時候關上了門,很明顯不是想帶人出去的。

“你們是來送我上路的嗎?”克勞維斯坐在地上淡淡問。秘密處死犯人並不是什麽新鮮事,尤其是他這樣的知道太多的人。對於死,他現在已經覺得有點無所謂了。不知是麻木了,還是完全接受現實了。

“是。”一個牧師輕笑了一下。他輕松的語氣對這森嚴幽暗的牢獄和他來執行的任務有點不符。

克勞維斯苦笑了一下,原來公爵已經懶得親自動手了。他開口問:“我可以問最後一個問題麽?”

“你問多少都可以。”這個牧師露出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我父親怎麽樣了?”

“這個問題還是你自己去問他吧。”牧師依然是那個古怪的表情,在火光下看起來好象一個刻意做出來的鬼臉。他拿出一個卷軸扔給克勞維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