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騎士

阿薩躺在谷草堆裏,仔細地聆聽著自己肚皮發出的叫聲,聞著身下的谷草發出的黴味。旁邊幾張酒桌上的大漢們正在大塊吃肉大杯灌酒,互相吹噓著戰場上和女人床上的勇武傳,發出一陣陣酣暢的猥瑣笑聲。大漢們的腳邊放著各自的武器,有的上面還有變了色的血跡。

阿薩旁邊的谷草上還有幾個瘦小點的男子和他一樣似死非死地躺著。

這是艾裏城的雇傭兵酒館,聚集了城裏面所有身無長技打算用命去換錢的人,給別人當打手或者是保鏢,也有的給強盜當幫兇的。

那邊飄過來的肉香和身下的黴味形成極大的反差,阿薩突然幻想那幾個大漢突然和自己起了爭執,自己就可以憤然而起把他們全都打癱在地上,然後把桌上剩下的東西全部一掃而光。可惜那幾個大漢完全沉醉在啤酒牛肉和閑聊組成的小天地中,根本對他不屑一顧。

而他也還實在沒餓到為了幾塊肉就去主動找茬揍人的地步。何況剛才有個大漢喝高興了還請上全酒館的人都喝上一杯,即使那可能只是偶爾所發的豪興,但還是讓阿薩的歹念無地自容地熄滅了。

向克莉斯借來的錢其實是夠用的,一匹好馬和一些冒險必須品外還有剩,直到十天前,在野外遇見那個上吊的商販的時候他還有八個銀幣三十多個銅幣。那個倒黴的商販在野外遇見一夥大耳怪,大耳怪們沒殺他,只把他用全部積蓄買來的貨物搶了個精光。阿薩就把馬和錢都給了他,自己徒步走到了艾裏城。

阿薩突然很懷念在荒野叢林中的時候。至少食物還不用愁,抓到一只大的獵物就夠吃好幾天的了。而在這人類群居的城市裏面任何東西都是有代價的,你想要,就必須用錢來買。想要錢,就得用勞力,時間,自由去換,還得要有去換的技術。要不你就只有去偷,去騙,去搶。

阿薩發現自己其實並不適合在這個同類聚集的環境裏面生活。他沒有正常人去遵守既定次序的習俗和生活方式,比如習慣去被人指使著去工作,習慣用原本對自己毫無意義的行為來換取對自己有意義的東西例如食物之類。他也沒有無視秩序者的生硬霸道,一旦想及對方的感受,他就不敢去搶。而偷和騙則更是非常人所能,那不但要生硬,更非得要在內心就心甘情願地認為自己比別人低幾個等級,不敢正面去硬來,才不得不以齷齪投機的手段去獲取別人的事物。

但是人終究又是群居動物。再如何喜歡習慣獨自生存,其實在內心深處還是希望和同類們接觸溝通的。即便是這樣餓著肚子,阿薩還是留在這一飯難求的城市中,看著旁人的起居飲食,聽著街上的車水馬龍雞鳴狗吠,這些都會讓他感覺到荒野中永遠無法獨自擁有的安詳。

他只是不習慣這種奇怪的環境賦予的生活方式,仿佛一只原生的野狗生活在家犬的環境中一樣感覺不習慣,卻又喜歡這無數同類的氣息。能夠呆在城裏他還是不想出去的。所以他來到這裏來碰碰運氣,即使沒什麽其他有用的生活技能,但是他這種體力活還是能夠勝任的。而且這裏說不定還能打聽到那個該死的森林的消息。

他已經在城裏轉悠了很久了,一直在打聽那個‘低語之森’或者‘難以開口的森林’的消息,已經問了很多人,完全毫無收獲不說,還差點被當作異教徒抓起來。這艾裏城裏面好象異教徒鬧得很兇,到處都有士兵在搜查,不時看見有人被哭喊著抓走。

酒館的門被推開了。一個年輕人站在門口。

酒館裏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去。這並不是同行,這個年輕人身上穿著一套騎士裝束,雖然看得出很陳舊,但是依然非常講究整潔地穿在身上,還披著一條很明顯只是裝飾的披風。英俊的臉上帶著些微稚氣,頭發打理得像身上那套裝束一樣整齊。這應該是個主顧,阿薩旁邊的幾個人都探起頭來,恢復些生氣。

年輕人有些緊張地環顧著酒館裏要麽兇神惡煞要麽橫七豎八的人。開口用盡可能平整高昂的聲調說到:“我是羅德哈特騎士,來這裏征召一位勇敢的人來作我的侍從。”

酒館裏洋溢起一片嘲笑聲和罵娘聲,大漢們依然喝酒吃肉,阿薩旁邊的人重新死氣沉沉地倒下去。

年輕人站在門口,像是朗誦一篇宣言一樣說:“我要求的是有堅定的信仰,善良的心,以及對主人和騎士道無限的忠誠。”

一陣更強烈的嘲笑和罵娘聲,谷草堆上有個人問:“多少錢一天?”

“我並沒有金錢。我所能賦予跟隨我的人比金錢更有價值的事物,那是崇高的精神和偉大的榮譽。他的名字將永遠刻在我的名字旁邊,永遠被吟遊詩人們所傳誦。”年輕人繼續抑揚頓挫地朗誦自己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