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破妄(第2/3頁)

那天不知怎麽提到了輪回,大師兄莊冶便聊起了他在西南某地碰見的事。

他說那裏有個村子,村子裏的人信奉一個傳言,說當人將要過世的時候,如果有什麽實在放不下的人,就把他們貼身佩戴的東西或是衣物留一樣下來,用棉麻線纏好,埋在離墳三丈的地方。這樣一來,等到輪回轉生,就還能早早碰上。

那些夫妻、至親便常會這樣做。

“我聽著倒像是受了傀術的影響。”莊冶說,“傳著傳著便傳歪了。”

蔔寧卻道:“也不全是如此。”

“師弟你知道一二?”莊冶慣來認真,閑聊也常是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我在一本書冊裏翻見過。”蔔寧本身講究食不言寢不語,所以早早擱了碗筷,只借著爐火慢慢烘手,“跟你聽來的略有些出入,唔……”

他斟酌了一會兒,說:“兇一些。取的不是貼身之物,得是骨血。”

“骨血?”莊冶愣了愣,“生取?”

“生取。”蔔寧點頭。

莊冶皺起眉:“那就遠非常人能受了。”

“自然,若不至於此,哪能入過輪回還惦記著。”蔔寧應了一句,“不過這種重術看看便罷,少有人用。”

“算了吧,不知真假還得受大罪,輪回也好下輩子也罷,都是些虛詞。”鐘思一手架在曲著的腿上,懶懶散散地後靠著消食:“誰拿這些賭個虛無縹緲。”

“看待輪回之事,山下人跟咱們不大一樣。”莊冶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說:“我聽他們爭執起來動輒不得超生,情深起來又張口閉口下輩子。”

“確實。”

銅鍋底下還支著爐子,火不大,剛好能讓鮮湯一直汩汩輕沸著。這其實是個愜意又閑散的深冬夜,但聞時卻很不舒服。

他就像是病了,沉疴難愈。軀殼是空落落的,耳裏像塞了棉絮,聽幾個師兄閑聊也聽不大真切,只有那麽幾個詞句像帶著細密的刺,在他心臟裏一遍遍來回地生剮著。

鐘思叫了他好幾聲,又伸手推了他一下,他才驀地回神,擡眸看過去。

“我見你這幾日都悶悶不樂、心不在焉,有麻煩事?”鐘思問。

聞時定定地看著他們,忽然也看不真切了。

過了很久,他輕蹙了一下眉,含糊道:“沒什麽。”

鐘思又用肩膀拱了聞時一下:“你別總是沒什麽掛嘴邊,回頭也給你取個諢名。”

莊好好無奈地搖搖頭。

鐘思哈哈笑著,比了個拇指對聞時說:“哎,知道你是這個。但有麻煩別總悶著,說出來師兄給你出主意。”

蔔寧聞言露出了一副“你算了吧”的表情,有些頭疼地說:“你別找亂子就謝天謝地了,想想你的疤。”

“上回是意外。”鐘思吊兒郎當地摸著脖子,不在意地說:“人啊,偶有一失,哪能回回如此。”

聞時借著桌上火光朝鐘思脖頸看去,那裏確實有一條長疤,剛退痂,一看就是才落下不久。

可他居然想不起來那條疤的來處。

蔔寧莊冶俱是了然模樣,唯獨他,想不起來昨日見到的鐘思有沒有這樣的疤,他甚至……想不起來昨日是什麽樣的。

他也想不起來,為什麽大小召煮了這樣一鍋熱食,她們和塵不到卻不見蹤影。

就好像……場景都是擺放好的,沒有前因沒有後果,一切都是理所應當。而他穿梭在割裂的片段裏,渾渾度日。

當啷——

碗被碰落在地,滾燙的熱湯潑了滿手。

聞時盯著自己依然蒼白的手指看了很久,在蔔寧他們有所反應之前,猛地站起身,丟下一句“我先回屋”,便匆忙出了門。

山道很長,他幾乎飛掠直上。

塵不到的屋裏亮著燈火,昏黃的光將那人的影子投映在窗上。

他在呢。

聞時跟自己說。

他就坐在屋裏,跟往常的每一個夜晚一樣。只要想見,推門就能看見。看見他倚榻翻著書卷,或是支頭擺著棋盤。

他會一直在這,須發無損。

山間歲月很長,他們明明還有無數個不斷更叠的秋冬春夏。

他們明明還有很多年。

聞時擡起手,想要推開門看一眼屋裏的人……

但他最終停在了半途。

從山腰到山頂,對他而言眨眼便到。但他此刻卻覺得筋疲力盡,就好像他走了很久的時間很遠的路,費盡了不知幾生的力氣,才能站在這扇門前。

他垂手低下頭,抿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在閉眼的瞬間,聽見自己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揪著五臟六腑猝然一痛。

“聞時……”他又聽見有人叫他了。

是塵不到的聲音。

可是很奇怪,塵不到明明就坐在一門之隔的屋子裏,為什麽聲音那麽遠。又是為什麽他在聽到那聲“聞時”的時候,會難受得再撐不住,躬下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