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大陣

聞時瞬間停了步。

一定是因為這裏太像無相門了。

他每一次穿過那片漫長的黑暗, 從死走到生,然後爬出地底重回人間的時候,總會下意識擡頭望一眼。

有時候會望見野樹林, 樹冠或密或疏, 枝丫交錯。有時候會望見不知名的灘塗, 草木和淤泥混雜,有股潮濕的味道。有時候卻是一片荒蕪,只有高遠的天。

曾經來接他的人問過:“你在看什麽?”

他總是不答,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麽。

他不知道, 但又總會在看到那些草木野林的瞬間,感到一種曠久的孤獨。

一定是在走進這個入口的瞬間, 那種毫無來由的孤獨感又悄悄冒了頭, 留了一絲縫隙和缺口……

所以心魔又出現了。

他知道那一定是心魔。可是太真實了,以至於他在那一刻僵在原地,甚至……不想抽手。

優柔、軟弱、自欺欺人。

聞時在心裏自嘲了一句。

他垂眸掙開手, 快要抽離的時候,對方忽然很輕地收了一下手指。

那只是一瞬間的動作,像一種下意識的行為,幾乎讓人反應不過來。但聞時卻怔了一下,愕然回頭。

他心跳得很快。

背後依然是一片濃稠的黑暗, 什麽也看不到。

但因為那只手,他能感覺到另一個人的存在, 就站在離他很近的地方。

聞時張了張口:“謝問?”

對方沒有反問什麽,只是低低應了一聲:“嗯。”

這裏太暗, 他居然有點分不清真假了。

因為剛剛抽離的動作, 聞時的手只有一半還留在對方手中,指節松松地勾連著。再縮一下便會徹底分離, 但又找不到理由重新握回去。

聞時在彼此都看不見的黑暗中僵了片刻,忽然感覺對方的手指扣了一下,嗓音溫沉地說:“別動,幫我帶個路。”

聞時:“什麽意思?”

對方靜了一瞬,回答道:“我不太看得見。”

走這種通道,本來也不是靠看見,只要沒有太多幹擾,就能順著對的方向走出去,連什麽都不會的夏樵也可以。

這個理由實在奇怪,站都站不住腳,聞時張口就能反駁,但他沒有。

他只是在辨不清真假的矛盾中轉過身,抓著對方的手,走在不知盡頭的黑暗裏。就好像曾經的每一次,都有這麽一個人走在身邊。

過了不知多久,他從黑暗中出來,看見了光。

不過那並不是太陽,而是閃電。

極長的一道,從天際斜劈下來。天空一片雪亮,聲勢浩大,晃得聞時眯了一下眼。

“哥,謝老板,你們總算,額……”夏樵從旁邊匆忙跑來,話說到一半忽然卡了殼。

聞時怔了一下,轉過頭,看到謝問從那片旋渦似的洞口裏出來,輕輕松開了牽握著他的那只手。

所以剛剛黑暗裏發生的那些統統不是心魔,是真的……

驚雷乍起,從閃電劃過的地方碾滾到近處。

聞時心尖跳了一下。

但他緊接著就發現了不對勁,因為謝問在聽到夏樵說話後,目光朝那個方向轉過去,輕掃了一下才落到夏樵身上。

就好像……他真的不太看得見。

“你怎麽回事?”聞時問道。

謝問偏頭咳了幾聲,又轉回來。這次目光沒太遲疑:“不是大事。”

夏樵:“謝老板也不舒服嗎?”

謝問:“也?”

“張嵐阿姨——”

“叫誰阿姨呢?!”張嵐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調門雖然很高,但聽得出來氣有點虛,“叫姐!”

夏樵猶猶豫豫地說,“我管您叫姐了,回頭管周煦叫什麽呀?”

“那我管不著,侄子外甥隨便你——”張嵐說著,便抽著涼氣“嘶”了一聲。

聞時這才從謝問身上挪開目光,朝那邊看過去。

剛剛那扇“門”,似乎把他們從荒村送到了另一片荒村,目之所及是一片高高的圍籬木柵欄,柵欄裏是一片房舍,乍眼看不到頭,大約百來戶。

區別在於上一個村子都是二層小樓,這裏的房舍卻很低矮,屋檐夾著茅草,墻面粗糙。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山村屋舍。

張嵐就靠在柵欄外的一個茅草棚裏,右手從手掌到手臂,全是血。

她弟弟張雅臨站在旁邊,抓著幾張符紙,在張大姑奶奶的指揮下往她手臂上貼。

“我跟老毛叔出來的時候,張嵐……姐正要去推那個木柵欄的門,結果就這樣了。”夏樵說,“從這邊到這邊,全是割出來的口子。”

“老板。”老毛已經到了謝問身邊。

他第一反應不是去看謝問的眼睛,而是看了謝問的手,然後就松了口氣般沒多吭聲。

張嵐則沖這邊道:“我跟雅臨一出來就感覺不對勁,那雷滾過去的時候,靈相都震了一下,五感全失。差不多有好幾秒吧,什麽都看不見,也聽不見。等我能看見的時候,人已經在那個柵欄前了,夢遊似的去推那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