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膽量(第2/3頁)

直到它看見聞時迅速把手撤回被窩,再聯系前兩個沒想明白的點,終於冒出了一個不太成熟的猜測——這小孩兒別是害怕吧……

像是在證實它的猜測,聞時睜著烏黑的眼睛一夜沒睡,直到天蒙蒙亮,師父的屋裏有了茶盞相碰的聲音,他才把臉悶進被褥裏,囫圇睡著了。

老毛雖然由聞時養著,但畢竟是塵不到的傀,趁著小孩兒睡覺,撲著翅膀飛去隔壁,當即把這個發現告訴了正主。

塵不到披著衣袍,正彎腰用新煮的山泉水淋過天青色的茶盞,聞言愣了一下:“一整夜沒睡?”

老毛鳥聲鳥氣地說:“可不是。”

但塵不到也沒有過多反應,只說:“還小,練一練便好了。”

他在正事上一貫是個嚴師,再縱著慣著,也不會毫無原則。他心裏有套自己的標準,老毛雖然摸不明白,但知道有這麽個線。

老毛以為在“害怕”這件事上,塵不到會嚴一些,畢竟真要走判官這條路,膽小可不行。

結果嚴師當了不到五日,小徒弟雪白的眼皮下多了兩片青,熬出來的。

“這是誰家的竹熊崽子扔給我養了?”塵不到用指彎擡起雪人下巴,端詳了一下,又垂了手,問:“夜裏為何不睡覺?”

他知道聞時有事喜歡悶在肚裏,常常明知緣由,還會再問一句,引著聞時開口。

結果小徒弟比誰都倔,打死不提害怕,問急了就蹦出一句“天冷”。

塵不到也不是第一天領教自家徒弟的嘴硬,也沒直接戳破,只著人擡了一張小一些的床榻,擱在屋裏。

那之後,小徒弟每日來去許多趟,路經的時候烏漆漆的眼珠總會盯著那張多出來的床榻看幾眼,卻並不吭聲。

反倒是旁觀的老毛天天陪他熬,快急死了,恨不得替他開口。

直到好一陣過後,塵不到沒帶徒弟,單獨進了一個大籠。那籠雖然棘手,但對他而言算不得什麽,只是架不住誤入的人多,作死的也多。他護著那群人的時候用左手承了點傷。

其實不是大事,只是乍一看有些嚇人,皮肉幹枯,泛著灰青色,幾道詭異的傷痕橫貫筋骨。

那天晚上,慣來嘴硬的小徒弟忽然抱著被褥跑進了塵不到屋裏。

塵不到煮著藥浸手,他就坐在旁邊當監工。

雖然不會說什麽乖乖巧巧的好聽話,卻差點把金翅大鵬的頭擼禿。這個小動作的含義,不論老毛還是塵不到都太清楚了——

他不太高興,他有點難過。

塵不到浸了多久的手,他就盯了多久。後來塵不到擦幹凈手指,準備睡了,他卻還是盯著。好像稍一眨眼,那只手就又會變成那副嚇人模樣似的。

最後還是塵不到拍了他一下,笑問道:“你這是熬完鷹了就來熬我是麽?”

聞時:“沒有。”

塵不到:“那就睡覺。”

小徒弟頂著兩塊黑眼圈,悶悶地說:“我不困。”

他雖然老老實實地躺下了,目光卻依然落在塵不到垂在榻邊的手上。沒看一會兒,那只手就抖了袖擺,捂住他的眼睛說:“眼睛閉上,睡覺。”

松雲山的夜裏是真的很冷,風過明明有松濤,卻顯得山頂高而曠寂。聞時明明睡在小一些的床榻上,卻總會在深眠之後無意識地往更溫暖的地方挪。

直到額頭抵到另一個人,直到聞到熟悉的松木香。

這一場陳年舊事虛虛實實,忽而清晰忽而模糊,明明不是什麽大事,卻一夢就是很久。以至於到最後,又有很多相似的場景交錯著橫插進來。聞時已經弄不清它們誰先誰後,誰真誰假了。

他只在夢裏的某一瞬恍然想起,塵不到的那只手後來似乎又出過問題。傷口要比以前深得多,模樣也可怖得多,仿佛只是枯骨一具。

那時候他應該成年已久,因為個子很高,看那人的手時,已經不用再仰著臉擡頭了。而是垂著眸。

他垂著眸,看著塵不到袖擺下的手,左邊形如枯骨,潺潺往下淌著血。右邊卻筆直修長,幹幹凈凈。

那只幹凈的手擡了起來,紅色的罩袍順著滑下一些,露出裏面堆疊如雪的白衫和骨形好看的手腕。

他捂住了聞時的眼睛:“聽話,別看了。”

聞時任他捂了一會兒,然後抓住了那人的手指。

夢境的最後一刻,聞時眼前覆著對方的手掌,一片溫熱。他什麽也看不見,卻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松木香,他自己的手指上還纏繞著傀線,一半繞著他的指節,一半纏著另一個人,錯亂糾葛……

然後他就醒了,因為他真的感覺到面前多了一個人的體溫。

聞時倏然睜開眼,看到了一只瘦白的手,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有點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差點以為自己還躺在松雲山的那張床榻上,甚至連那股松木香味都還有余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