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藏拙(第2/2頁)

他記得當時拿龜甲和蓍草蔔完卦後,雲陽伯府那位三夫人唬了一跳,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別說出去——懂得韜光養晦,這才是疼惜子女的好父母。

劉璋也不瞞他,“朕也是偶然從程參事口中得知。”

程耀可沒讓他保守秘密,皇帝當然不管。

清源眉心微微跳動了些,“是歸德侯府的小公子?”

劉璋敏銳注視到這位老僧的異樣,“大師也認得他?”

清源嘆息,何止認得,倒不如這位程小公子是他平生所見最早慧的一個,才七八歲的年紀就懂得偷聽大人談話,連那副卦象也被他抄了回去。當時清源本來想揭穿的,可念在夏程兩家本是親眷,自己一個外人進讒總有挑撥之嫌,且畢竟稚子無辜,總得給他改過的機會,清源想想還是算了。

誰知程耀年歲漸長,聲名也日益顯赫起來,清源看在眼裏,甚為憂慮——本來覺得這位小程公子身具慧根,倘奮發圖強,未嘗不能做成一樁利國利民的大功德,可其人好逸惡勞,善於取巧,每每貪圖捷徑而不務正業,清源總擔心他哪一日會步入歧途。

劉璋沒想到這位大師看人的眼光如此精準,只是,他為何獨獨對程耀這般注意呢?

清源躊躇再三,還是說了實話,“程施主,似乎並非此世間人。”

他的命數,與清源之前見過的種種都不一樣,甚至於無從斷出因果來。

劉璋難得怔住,什麽意思,那程耀莫非是妖怪變的?

還要再問,清源卻擺出一副諱莫如深的架勢,不肯再多說了,只靜靜施禮道:“貧僧言盡於此,至於該如何做,還請聖上自行定奪。”

說完,也不要皇帝差人相送,便自覺大步離開。

到了殿外,攙扶著他的小沙彌方悄悄問道,“師傅,您不是常說天機不可泄露麽?怎的適才對陛下講程公子的事。”

清源嘆息不語。他是惜才,但更多的是不忍,程耀少時以才學名動京城,本該成一代大家,然其人古怪尖狡,恐有引火燒身之患——清源既擔心傷仲永,也怕程耀再這般繼續下去,遲早會害了他自己,更誤國誤民,倘有人能提前將他導入正道,那就再好不過了。

小沙彌聽得似懂非懂點頭,卻又問道:“那夏昭儀的事您為何半吐半露呢?”

他記得師傅曾提過,那位夏姑娘的命數和程公子一般,都跟俗常人迥異,甚至與夏家並非一本同源。

可清源卻只跟皇帝提了鳳命的事,至於另外的反常卻只字不提,這就令小沙彌有點不能理解了。

清源嘆道:“陛下是個多疑的人,我若說了,豈不令夏施主為難?何況,夏施主往日給我們廟裏捐了不少香火錢,我若反咬她一口,那咱們成什麽了?”

小沙彌:……

所以還是看在錢的面子上麽?說好的出家人當品行高潔不與世俗同流而汙呢?

小沙彌感覺三觀整個被顛覆了。

清源任憑徒弟在一旁喋喋不休,自個兒只異常沉默著。

其實真正打動他的,並非夏桐施舍的金銀,而是她那一點慈心——倘卦象算的不錯,夏桐與程耀都不該是生在這世上的人,清源聽聞道家有奪舍之說,雖未知其究竟,但想來大體無差。

只是,同樣是占據了他人的肉身而活,兩人的態度卻迥然不同。程耀從來不聞不問,似乎根本未將此事放在心上,至於夏桐……她似乎很惦念那縷已經轉世的芳魂,盡管其實沒她,那女孩子也逃脫不了夭折的命運,可夏施主依然為此負疚於心,每月都會帶些香燭紙錢來圓覺寺燒化,再托人念一段往生咒,祈禱真正的夏三小姐來世能有好結局。

這樣的女子,倘若入主中宮,一定會是個仁慈愛民的好皇後罷。

*

夏桐被皇帝神神叨叨問了那些話,心裏也跟貓爪一般,得閑便請宋氏進宮——有個孩子真是方便,當外婆的總不能不見見外孫吧?

此乃人倫親情,即便蔣太後知道了,也沒理由反對。

宋氏聽她說到批命的事,起初怔了怔,隨即一拍腦袋想起來,“對了,確實有這麽回事。”

不過那時候夏桐自己在禪房蒲團上作耍,宋氏偷偷請清源大師在屏風後相的面,故而夏桐並不知道。

夏桐聽著很是無語,“您怎麽不跟我說呢?”

而且,好端端地相什麽面呀,難道她生來頭上帶紫氣,看著就不像凡人?

宋氏嗔道:“誰叫你小時候老一個人坐著發呆,也不愛說話,也不像姊妹那般愛零嘴愛漂亮首飾,娘可不得擔心你是個傻子麽?”

夏桐:……

那時候她剛穿來沒幾年,自然得少說話,免得惹人疑心,也顯得深沉有氣質,否則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妙語連珠,那不成妖怪了?

現在看來倒是藏拙過了頭,天才扮不像,扮成蠢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