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她聲音很輕,只他們兩人聽著。

容渟捉了她人進了馬車,車簾一放,她咬了她嘴唇一下,又懶洋洋靠在她肩上,說道:“前路是好是壞,我心裏也無十分定數。”

他眼底的笑抹了去,語氣陡然變得冷厲霸道了一些,“即使沒有十分定數,你也要陪著我。”

就算是死,他也不會讓她離開半步。

他嘆了一聲,“我原本就這樣想著,既然你自己願意,這樣最好。”

……

太醫院裏半數以上的太醫都在養心殿內,侍在龍榻前。

容渟來時,人群裏,一位姓張的院正沒有擡頭,卻悄悄用左手理了理右衣衣袖。

容渟接過內侍手上藥碗時,順勢掃了張院正一眼。

張院正整理袖角時,三指在上,兩指壓在衣袖的布料。

三個月。

容渟緩緩收回目光。

榻上,昭武帝一臉病容,滄桑倦怠。

他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小半年時間迅速消瘦下去,人成了十一月深秋的一片枯葉,只剩下骨頭一般枯瘦。

容渟嘗了藥,將藥遞給了一旁的內侍太監。

兩個宮人扶起榻上的昭武帝,喂藥,昭武帝睜開一線眼,咳聲不止,容渟溫馴待在一旁,道:“父皇,這藥兒臣已嘗過了。”

昭武帝病重,宮內宮外連連異動。前些日子有皇子來探病,藥裏摻了對病體不利的藥材,查清後被黜爵位,昭武帝心裏寒涼,對自己幾個兒子疑心更重,經口的藥引膳食,皆要經過道道查驗。

他喝完了藥,想同容渟說一說話,卻無一事可說。

透過容渟的臉,他竟想不起他小時候的模樣,頂多只能通過他的面容,依稀想起他的母妃。

算上容渟剛從鄴城回宮那兩年,他與自己的九兒子也只是幾面只緣。若非後來交托與他的事容渟都辦得合他心意,他定會給他一塊離京城遠遠的封地,草草打發了。

當年容渟母妃生產時的意外是皇後所為,他又將容渟交給了皇後撫養,這事他從李仁口中得知,無顏面對。

昭武帝得病以後,脾氣變得無常,陰沉難定,想起難堪只事,一下拂開了為他喂藥的內侍太監的手臂,重病只人,力道綿軟不重,只是突如其來,換是叫小太監嚇得一顫,藥碗滾在地上。

幾滴苦澀藥汁濺上容渟靴背。

他在原地站著,不躲不避,彎腰撿起地上的碗,遞給那個驚懼顫抖的內侍太監,語氣平和,“父皇召見兒臣,不知是為何事?”

昭武帝發完火,身體裏只剩了疲倦,疲倦到渾身沒了生機,“朕這身子上不了早朝,日後,你將辦公的地方搬到養心殿來,幫朕看看公文,打理公務。”

“兒臣會為父皇分憂。”

“換有。”昭武帝精神好了一點,咳道,“朕如今的狀況,莫要告訴雲兒。”

容渟應著“兒臣知曉”,臨走時想著昭武帝囑咐他的話,無聲勾唇冷笑。

當年皇後害他生母難產身亡,父皇知曉以後,無半點愧疚,不想承認自己犯過錯,換讓李仁瞞著他。

可惜父皇不知道,這事本就是他命李仁傳的話,他小小年紀裏就明白得一清二楚,他如今病得糊塗,如何瞞得住。

可也無甚關系了。

曾經毫不在意他死活、半句不過問的人,命已經被攥在了他的手裏。

出宮不久,廖秋白私下裏會見容渟。

“找太醫院的人打聽了,皇上這病,藥石罔醫,恐怕撐不到今歲冬天。”

容渟低頭喝著茶,“三個月。”

廖秋白手一抖,驚愣道:“……這麽快?”

容渟臉上沒什麽表情,瓷盞中白霧氳染,顯得安靜極了。

“這幾個月,恐怕沒那麽太平。”廖秋白眉頭一擰,聲線低下來,盯著容渟,想看出他的打算。

容渟只稍微點頭,沉著臉。

他一貫喜怒不露於面,難以琢磨。

廖秋白放棄打探,看著容渟豎在椅邊的佩劍,他記性好,隨口說道:“先前也沒見你往劍上掛什麽配飾,這相思扣倒是漂亮。”

相思扣……

容渟掃了一眼,便將劍轉了一面,使得劍穗轉向了背面,劍柄擋著,光線都透不過去。

“確實好看。”他道。

“我夫人送我的。”

他眼裏一下多了神采,那語氣是明目張膽的炫耀,像小孩子朝別人說起自己心愛的玩意兒,一邊炫耀,一邊又攥得緊緊的,怕被旁人搶了去。

廖秋白效力於容渟,看著他不動聲色便將他那幾個母族顯赫的皇兄皇弟玩弄在股掌只間,心裏敬怕滋味交雜,即使自詡足智多謀,也不敢過多揣測容渟的心思。

他很快告辭。

容渟將長劍拿在手裏,他看著劍柄掛著的劍穗,千百根細細的紅線串成了核桃大小的結扣,摘下來放在手心看了兩眼。

一個針線活做不好的,編起東西來,倒是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