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七集 踏碎冥海 第六章 選擇

隆雅安不想死,更不想用自己的死去換仇厲的一命。

他還年輕,他是巫霸雲怒塵最賞識的關門弟子,在不遠的未來,有著可以預見的大好前程。

他這麽做,只是要逼迫仇厲抽身變招,他相信,仇厲同樣也不願意死!

可惜他不但錯了,而且錯的厲害。

仇厲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如同一位鼓瑟悲歌的壯士,挾著一去不返的絕強勇氣,將全部功力灌注在覓恨血鈴中,不躲不閃也不招架!

玉扇與血鈴像一對陌路相逢的戀人,愛恨纏綿間交錯過彼此;陰冷爆裂的魔氣湧向隆雅安的身前,窒息與死亡的危險越來越清晰。

他看到覓恨血鈴在眼簾裏漸漸放大,他也看到了仇厲那雙閃爍著視死如歸的灰色眸子,恐懼終於從最深處爆發。

於是他近乎本能地在最後一刻選擇了避讓,極力橫移身軀向右側飄挪,玉扇的邊鋒從仇厲的咽喉前一掠而過,留下了抹驚心的血線。

仇厲的覓恨血鈴,卻重重轟擊在了他的左胸口。

摧枯拉朽的力量破入體內,隆雅安依稀能聽見經脈響起的喀喇喇斷裂聲,身後厚重的殿墻隨之震開數道散射狀的龜紋,卻無法卸去仇厲威猛無倫的全力一擊。

他氣血盡散,眼鼻口耳同時滲出淤黑的血絲,俊秀的臉上滿是驚駭與不甘,軟軟靠墻喘息道:“其實——我並不比你差,對麽?”

仇厲不顧咽喉的血痕,冷冷凝視隆雅安慘淡若金的面容道:“然而你卻輸了,而且輸的很慘。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隆雅安氣若遊絲,勉力振作精神道:“因為我不想死,而你卻不怕死。”

仇厲蔑然一笑,說道:“誰說我不怕死?只不過,你比我更怕死!”

隆雅安呵呵笑起來,凹陷的胸膛爆裂出血漿,生命漸漸消逝,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卻充滿譏嘲地道:“原來我是賭輸了,真是好笑,好笑極了——”

他的玉扇從手中垂落,留下壯志未酬的遺憾。

這遺憾,害了他的一生。

林熠,面對面地對視著一個人,近在咫尺。

氣勢恢弘的殿宇內只坐著他一個,別人只能站立或者匍匐;好像他坐在這裏,這個地方便會無可爭議成為冥府中心,其它的則一律黯然失色,可有可無。

他應該已存在了億萬年,卻年輕得只像林熠的兄長;他曾經歷無數的滄海桑田,可眼神依舊空渺得如一汪清澈透底的池水,似乎一瞥之下就能看到他的內心;他就這麽端坐著,如同生來如此並且從未離開過。

毋需介紹,林熠已清楚地明白面對著的這個人是誰。

誰也沒有首先開口,猶如心有默契,不約而同地保持著微妙的靜寂。

白衣青年默然側身立在林熠左首,嘴唇閉得比午夜的城門還要嚴密。

“你已找回了她,為什麽還不摘下明王面具?”

不知過了多久,高踞王座之上的男子緩緩問道。

他的聲音渾厚悠揚,充盈著磁性的張力,讓人不知不覺裏就為他的話音吸引,忘記其它的一切。

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林熠居然思索了良久,才搖搖頭回答道:“暫時,我還不知道該如何摘下它,我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王座上的男子忽然笑了起來,笑容十分好看,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說道:“你並非不知道該如何摘下面具,也不用找其它理由,只不過是潛意識裏,已迷戀上它所帶給你的力量與榮耀,所以根本不想摘下它。”

林熠沉思道:“或許你說的對,我已習慣這種奇妙的感覺,我不敢想象摘下它之後,我會變回什麽樣子?”

王座上的男子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就一直戴上它罷,只要你願意,沒人可以強迫你將明王面具摘下來。”

林熠沒有立刻回答,呼吸有些急促。

仿佛在作夢一樣的聲音,憧憬般說道:“想一想罷,它能吸納天地間所有有形無形的力量,源源不絕地傳輸到你的體內;當你戴著它回到塵世,又有誰能夠阻擋住你的步履?你的夢想,你的仇恨,都可以借助它輕而易舉地辦到,縱然是想長生天地,與日月同輝也絕非再是癡人說夢——”

林熠的眼睛裏泛起光,胸膛劇烈地起伏,神色中有掙紮,也有不可掩飾的興奮。

白衣青年望著林熠的側臉,就似看到一個疲憊不堪、卻將海市蜃樓當作綠洲、而一步步走向毀滅的孤獨旅人,微微皺皺冷厲的劍眉,什麽也沒有說。

王座上那男子的話音停止,饒有深意地觀察著林熠的表情,在沉默中等待回答。

林熠的腳似乎已踏到幻境的邊緣,突然想起了什麽,用力緊了緊懷抱中沉睡的容若蝶,徐徐道:“前景的確很美妙,我想除了傻瓜,誰都會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