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節

馬車車廂內,殘韌突然睡著了,睡的很熟。原本是靜坐著的,突然緩緩側倒,單手撐頭,就那麽側著身,沉沉睡了過去。

開始,依律還倒殘韌在練功,因為這麽些時日以來,依律從未見過殘韌睡覺。但是過了陣子,依律發覺不妥,殘韌的呼吸跟平時練功明顯有區別。依律坐到殘韌身旁,輕聲喊了兩句,得不到任何回應。

這才肯定殘韌真的睡熟了。依律替殘韌蓋上厚毛毯,卻是拉不動殘韌撐著頭的手,太用力又怕吵著殘韌,不理會卻又覺得殘韌這麽睡覺醒來定會覺得難受。依律於是半靠著床塌邊緣,輕輕抱著殘韌的頭,讓殘韌埋在自己小腹,以身體當枕頭,靜靜的看著殘韌沉睡。

車廂內的窗戶,早被緊閉,否則會很冷。車廂很大,因為碳火的關系,非常暖和,馬車配置很豪華,如同一間小形寢室,日常起居需要的一切,應有盡頭。

“可夕……”殘韌在說夢話,殘韌有說夢話的習慣,依律早就知道了,只是最近這些日子,已沒聽見過,因為這些日子,殘韌沒有入睡過。過去殘韌睡著了,說夢話時,就是喊著這兩個字。

依律心下一時間被哀愁填滿,殘韌的妻子,依律只見過畫像,卻是那麽美,那麽好,依律一直認為殘韌因為柔可夕的身亡而痛苦,依律也因此難過,不知道從什麽時候,殘韌的高興和傷心,也主導著依律的高興和傷心。

“律,為什麽不練功?”殘韌的聲音,很冷淡,依律一驚,低頭一看,才松了口氣。本以為殘韌是醒了,卻發現仍舊在熟睡。依律收拾著心情,準備開始練功。

殘韌連說夢話都不忘記提醒自己練功,依律覺得自己實在不能不勤奮,否則定會辜負了殘韌的期望。

殘韌確實睡著了,殘韌本在練功,突然覺得無比疲倦,就那麽很自然的睡了過去。不但睡著了,殘韌還做夢了,夢中的自己,有著兩張變換不定的臉,其中一張是自己的,另一張卻無比陌生,殘韌肯定自己沒見過這個男人,但是殘韌又覺得很熟悉,覺得那就是自己的臉。

這感覺,很奇怪。

殘韌還夢見了一團紫炎,燃燒跳動著的紫色焰火,看的仔細了,發覺是一柄劍,一柄被紫色火焰包圍著的劍。而後,殘韌看見那柄劍睜開了眼睛,確實,一雙眼睛,空洞無物的眼睛。

殘韌聽見了一個陌生的聲音,殘韌聽見了一個熟悉無比的聲音。殘韌不知道聲音從哪裏來的,卻又很自然的知道那是劍發出的。

“你真的很想出去嗎?真的很想尋找主人?”

殘韌根本不知道這聲音在說什麽,卻又偏偏似乎明白劍在說什麽。“是的,我一定要出去,出去尋找主人。”殘韌開口說話了,說著殘韌不明白的話,卻又明白無比的話。

“主人說會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做到了,你就會能見到主人,如果做不到,即使有一天你出去了,也不會見到他。”劍繼續說著話,殘韌莫名其妙,殘韌激動無比。

“我一定會做到的,告訴我,我需要做什麽?”

“忘我意境不是無情,你從誕生那刻即已擁有,但是擁有不等於理解,你從來不明白這一切。所以你一直只是工具,你不是我,因為你的誕生定位本就只是件工具。可是很意外的,你存在了下來,而且因為我,給予了你靈魂。你需要成長,做到擁有和理解情感,當你真正懂得人還是人時,就是你達到條件的時候。”

殘韌莫名其妙,殘韌疑惑。“什麽情感?我不明白。”“所有的情感,一切希望的,不希望的,願意的,不願意的。你確實不明白,從一開始你就不具備這些,所以你是殘缺的,可是你必須做到,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殘韌焦急,“可是,我不明白。我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麽,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做。北落紫宵,幫幫我,告訴我到底該怎麽做才能達到主人的要求。”

殘韌面前的劍,沉默著,沉默了很久,殘韌覺得,仿佛過了一百年那麽久。劍終於再次開口,語氣仍舊那般平淡,不帶絲毫情緒波動,張開的眼睛,仍舊空洞無物。

“如你見人,初覺好,若你進一步了解觀察,卻覺查他深處的自私,甚至醜陋,你覺得他已非他,他已不好。當有一天你深識自己,深識他人,一切。你會覺得他仍舊好,你能理解他的好,能理解他的自私或是醜陋,能理解一切喜怒哀樂以及其後的各種因果。

那時,你已不會悲,不會喜,只因一切喜悲因果都已被認識。如你見人,好的,仍好,壞的,仍壞,不同的確實,這種好和壞,已非盲目單方面的判斷,不僅是緣自膚淺的感性判斷,而是理性和感性雙重深識後的結果,你不為好而快,不為壞而悲。這就是見人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