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江湖 第三十一章 佛道(七)

“不知禦宏師兄大駕光臨這巫溪縣城,未能遠迎,恕罪恕罪。”

面對著忽然從天而降的張禦宏,不通道人只是短暫的慌亂之後就恢復了鎮靜,躬身施禮。

“剛才的響動是怎麽回事?”張禦宏並沒有一點還禮的意思,有如實質的眼神在不通道人的身後一晃,落在了緊跟他後面的那個癡傻了的破落戶身上。“還有,這人是怎麽回事?”

不通道人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此人偷學我龍虎山法術,被我察覺,遂以封神咒打入此人靈台,以示懲戒。”

張禦宏冷哼一聲,叱喝道:“這是以前針對那些心存不良,抑或是魔教中人才用的手段!多少年不用的老規矩了?如今這荊南之地不入我天師教門墻,也能學得一兩手法術的人何止上萬?這人分明只是縣城中一尋常百姓,所偷學的也不過是皮毛中的皮毛,哪裏用得著如此重罰?”他再看了一眼不通道人背後,那水渠坍塌的方向,聲音漸漸冷下去。“可是和地靈師有關?這人窺見地靈師的蹤跡,你要封他口舌?”

“這……”不通道人有些猶豫,並不回答,而是問:“不知禦宏師兄過問地靈師之事,可是奉了天師法旨?”

張禦宏的眼中終於忍不住閃過一絲怒意。無論是按照天師教中的師門排位,還是有天子禦賜的真人之名,他在龍虎山的地位都應該只在張元齡一人之下,但實際上若沒有天師法旨,他卻幾乎調動不了絲毫的派中力量,這不通道人只是負責鎮守一座小小巫溪縣城,最多便是輩分不低,能借之知道些教中秘辛,職位其實並不高,但在這地靈師如此重要的事情上沒有張元齡的意思也絕對不對他開口。

不過這就是張天師的手段和處事之道。在他那種位置上的人總會有些超乎尋常的警惕和防備,特別是張天師是幾乎花了半輩子的功夫才換來的這個位置,而一個天子禦賜名號的伏魔真人,對他來說也許有些過於礙眼了。張禦宏也是明白這點的,所以他並沒多說什麽,還是回答:“自然是奉了天師法旨。我也是剛剛從龍虎山下來,之前你派人送上山的信我也看過,這才飛速趕來。”

不通道人這才微微松了口氣,點頭說:“既然師兄奉了天師之命,我也就不隱瞞了,如我信中所說,根據一些蛛絲馬跡來看,地靈師如今極有可能正潛伏在我巫溪城的地下水渠之中。這人知曉了一些端倪,我也只能如此將他神智抹去,免得泄露風聲。”

張禦宏的眼光在那破落戶木然的臉上掃了掃,微微嘆了口氣,問:“那還有多少人知曉地靈師之事?”

不通道人搖頭:“地靈師事關祖師顏面,我哪敢輕易讓人知曉?就算手下弟子也沒有向他們泄露過半點風聲。地靈師本身也是機警狡猾之極,就算出手也不留半點痕跡,絕不會讓尋常人察覺到蹤跡。而這人也只是因為我安排他去辦些小事才讓他知曉了一點。”

“你讓他做了什麽?”

“我讓他將凈土禪院的十方和尚引進了地下水渠……剛才那一聲響動是我將入口給震塌的聲音。”

“什麽?我也聽天師說過,凈土禪院的小神僧十方得了消息來此調查。凈土禪院與我天師教確實一直有些不和,但你又怎能將他故意引到地靈師那裏去?”張禦宏的聲音逐漸淩厲起來,一雙極長的劍眉緊皺得似乎就要馬上在額頭上炸出火花。

“為何不能了?”不通道人顯得有些莫名其妙。“難道師兄還怕那十方和尚真能降服得了地靈師不成?就算那小和尚近年來有些名頭,收了些妖鬼,但不過是仰仗了凈土禪院的那佛門至寶罷了,如今那寶貝已放回琉璃塔中靜養,他一個二十來歲的毛頭和尚能有多大的法力神通?”

“那你便不怕他死在地靈師手中麽?”

“死了不是正好?那些禿驢居然膽敢來我龍虎山下胡亂插手我道門中事,讓他們受點教訓才是正理!而且動手的又不是我們龍虎山,是他自己自不量力送羊入虎口,就算凈土禪院知曉了也無話可說。禦宏師兄你盡可放心,此事我做得沒有絲毫破綻,無論結果如何都決計不會有損我天師教!”

遠處,先後有幾個聽到了剛才的動靜的人朝這裏張望了幾下,但是什麽都沒有看見,也沒有聽見。不知什麽時候,張禦宏和不通道人周圍一丈之內都泛出一陣淡淡的光芒,將一切聲音和光線都遮擋住。而且這些什麽都看不見都聽不見的尋常人卻都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壓力,都只是匆匆隨便朝這裏張望了幾下便轉身了。

張禦宏盯著不通道人,眼神深處雖然有了怒火,表情卻還是很平靜。因為他明白這些人是怎麽回事。天下道門祖庭的光輝實在是太久了,久到已經逐漸凝固成了一團耀眼的死物,除了成為自我誇耀和彰顯的資本之外再沒有絲毫的作用。從中誕生的絕大多數道人其實已經不再是道人,而是頂著道冠披著道袍的江湖中人,純粹的幫派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