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兄弟 第六章 兄弟(二)

公正。唐輕笑覺得這個詞很討厭。

其實這個詞的具體意義是什麽他並不清楚。唐門的人大多都對這種東西沒有什麽概念,更沒有什麽興趣,就像路邊的牛糞一樣,毋庸說喜歡討厭,連多看一眼都是在浪費時間。

而唐輕笑會覺得討厭,是因為他哥哥。他哥哥就叫唐公正。

第一次看到他哥哥的時候,唐輕笑還是十二歲。那一天他正和三房的三個堂兄在打架,準確地說正在被三個堂兄圍在中間亂打,他腳也扭了,頭也破了,全身都是淤青和擦傷,鼻血流得滿臉都是。這時候聽到不遠處突然有人說了一句:“以大欺小也就罷了,你們身為學武之人,卻也和地痞流氓一樣的以多欺少,你們這身武藝都學到狗身上去了?”

唐輕笑當時已經倒在了地上,很狼狽,很痛,但乍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突然還是想笑。因為他是唐門的子弟。

蜀州唐門的子弟,在六歲的時候就可以在胖乎乎的手掌間夾上一根毒針,然後伸手去向別人要糖吃。也在十歲就可以扮作賣身葬父的孤兒混入豪門世家,潛伏數年之後,悄悄拿走需要拿走的東西,悄悄除掉需要除掉的人。這樣的人,從三歲起就知道能十個人去打一個的時候絕不應該只上九個。

旁邊的三個堂兄當然也是唐門子弟,所以他們聽了這句話之後都笑了,大笑,一個繼續揮拳揍向唐輕笑,另外兩人一個轉身過去朝這個說話的人踢出一腳,還有一個笑著彈出一只鐵蒺藜。在他們看來能說出這種話的蠢貨才真的是活到狗身上去了,應該趕快去抓緊時間重新再投胎才是。

然而只是幾眨眼的時間,這三個大笑的唐家子弟就全都躺在了地上打滾慘叫,那個揮拳的被折斷了手腕,踢出一腳的腳也斷了,那個彈出鐵蒺藜的則被彈回來的鐵蒺藜打中,摸出幾個藥瓶忙著朝已經快比腰還粗的腿上塗解藥。

“別叫那麽慘,不過是斷了只手,斷了只腳而已,用不著一邊打滾一邊悄悄的摸暗器。那個塗藥的,我不知道你的解藥是什麽,但肯定不會是蠱蟲,你再不把那個放蠱蟲的竹筒收起來,我馬上就讓你自己把它吃下去。”

三個堂兄都不叫了,雖然還是躺在地上,手依然是斷的,腳依然是腫得水桶一樣的,頭上滿頭都是冷汗,表情卻冷硬得和地面上的石板一樣,用陰溝角落裏的蛇一樣的眼神看著這個說話的人。

唐家的子弟在江湖上就算不是最毒最辣的,也一定是最陰的,也最能忍的。

“三個打一個,這不公平。不過現在他們斷了一手一腳,還有個中了毒,我看你傷勢也不算重,這下差不多公平了。你現在可以站起來和他們重新來打過。”

這人說得很認真,很大氣,很豪邁。看著這個有些莫名眼熟的陌生人,唐輕笑慢慢地站了起來。他滿身是傷,小小的拳頭捏得緊緊的,似乎很不服氣的樣子。但其實只是因為拳頭裏是三只腐骨針。

“你是誰?”唐輕笑皺眉問。

“我叫唐公正。唐是唐家的唐,公是公正的公,正是公正的正。”

這個人響響亮亮,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好像必須得要是這樣的聲音,才能說出這樣的名字來。

然後這人拍了拍唐輕笑的肩膀,一種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很寬很厚很熱的感覺,讓唐輕笑本能地一縮,幾乎忍不住就要把手中的針射出去。但是這個人卻只是笑了笑,用對一只受驚小動物似的聲音對他說:“不用怕,我是你哥哥。”

……

唐公正認祖歸宗,回到唐家堡的那時已經二十六歲。如果不是他拿著他父親的信物,身上有唐門子弟出生時就種下的隱秘標記,還有那張幾乎和他父親一模一樣的臉,唐家沒有人會相信他真的是唐家人,沒有人會相信唐家的血居然會生出這樣的怪胎。

唐家人一般都比較矮小,陰郁,不大愛說話,唐公正偏偏身高八尺,肩寬體闊猿臂蜂腰,虬髯滿面,聲如洪鐘,即便是個三歲小孩都能從他臉上看出現在他的心情是好還是壞。

唐門的名聲有一大半都來自唐門的暗器和毒藥。唐門子弟還沒學會摸筷子的時候就要先學會摸各種暗器,每個唐門子弟從小到大吃過的零食絕不會有親口嘗過的毒藥更多。但是唐天正卻從來不用暗器,更不用毒藥,他只用刀,用一把自己親手以天外玄鐵打造,重達一百二十四斤的玄陽斬妖刀。他也不練暗器,不練毒藥,甚至明言很不喜歡這些東西。不過卻也沒人指責過他,一是因為唐家的人向來不喜歡多說勉強別人的廢話,二是因為他自創的玄陽九斬曾經一招之間就劈斷過凈土禪院兩大護法金剛手中的伏魔杵。

唐家的子弟,可以在必要的時候把自己親兄弟的頭割下來當禮物送給盟友,最後再把盟友的頭割回來祭奠親兄弟。唐公正卻可以因為一個連名字都不認識的老人而一拳讓一位伯父臥床了一個月,然後自己被三個月的水牢關得去了半條命。他還可以一人一刀怒闖魔教幻妖宗總壇,浴血追殺五百裏,幾乎把命都搭了進去,才終於在峨眉山金頂之巔,將幻妖宗宗主連同他那只用人血飼育成的血幻妖狼一起連人帶妖劈成三十六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