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歲歲糖(第2/12頁)

梅香接過糖塊咬了一口,有點疑惑地道:“要說這做糖的工序,我家也是差不多,只是出來的味道究竟是與三娘你做的不同啊!”

桃三娘微微一笑:“這花醬是我自己親手采的花做的,這麥芽糖也是自己熬的,興許自家做的味道總比買的不一樣?”

梅香點點頭:“是了,向來聽聞桃三娘對一飲一食皆十分了考究,從這松子糖也可看出,這人做事是不論巨細都得認真刁鉆些才對的。”

桃三娘替她把糖放入食盒,梅香站在灶旁,無意中身子退了一下,碰到了灶沿上的一柄鐵勺,鐵勺“乒當”一聲落了地。這倒沒什麽出奇的,梅香趕緊抱歉地低身去撿,卻才發現鐵勺竟斷成兩截,長長的鐵柄中間就這麽齊齊分開了。

“呀?”梅香驚呼了一聲,拿起鐵勺一臉詫異:“三娘,這……”

桃三娘也是一怔,但隨即就擺著手接過勺子說:“不礙事、不礙事。”

梅香趕緊從身上拿出錢袋:“真是不好意思,我這賠給你。”

桃三娘麻利地把糖都裝好盒遞給她:“這家什也用好些年了,原本就是壞的,換掉也是遲早,只是一味心想姑且、可惜,就下不了決心換。其實呀,有好的、新的,為什麽不快換來?我倒覺得該感謝梅香姑娘你呢!”

梅香還是一叠聲地道歉,一定要把鐵勺的錢放下,桃三娘拉著她的手送出門,回來時拿起那個斷了的鐵勺端詳了一下,我在旁邊有點奇怪:“三娘,這東西怎麽會無端斷了?”

桃三娘笑了笑,便隨手丟到一邊,低聲嘀咕了一句:“她身上的兆示恐不好呢!”

第二日是臘月廿二,我娘一早打發我到譚大夫的生藥鋪去買些桂皮、甘草。我到了藥店,卻只見譚承一個人蜷著雙手在店中央地上來回走著。我看見他的樣子,不由笑說:“你冷就去炭爐邊坐著嘛!在這裏繞圈作甚?”

譚承擡頭看見我:“原來是小月妹妹,咳!”

我說我來買桂皮甘草,他就到藥櫥裏給我稱,我站在櫃台前:“怎麽不見譚大夫?”

譚承嘖嘖嘴:“昨兒夜裏剛躺下,就被姜廩生家的人叫走了,好像說他家娘子昨夜小產了,急得人不得了。”

“嚇?還有這等事?”我想起昨天他們家的梅香才來過歡香館買松子糖。

譚承苦笑了一下:“你不知道,方才寅時我叔又回來了一趟,除了配幾帖女人藥,還拿了棒創藥,我說這婦人小產,怎麽還有人跌倒受傷麽?你猜怎麽著?說是姜廩生家有祖先顯靈了!姜老爺昨晚飯後挨在暖爐邊打盹,不知不覺就夢見個白胡子老頭拄著拐杖氣哼哼地走來,二話不說就先拿手裏的拐杖追著他打了一身,然後再說自己是他姜家祖爺,姜老爺還不待說什麽,那老頭對他又緊跟著一通臭罵,姜老爺這一頭嚇得驚醒了,滿身滿腦袋疼,仔細一看都是棒打的紫痕。可他這邊還沒明白過來,外面又聽見養娘在殺豬似的喊不好,娘子摔倒流血了……你說這不是大大的邪門事?”

“祖先顯靈?”譚承嘰裏呱啦地說一堆,我還是聽得一知半解:“這事姜老爺自己知道罷了,譚大夫怎麽還能曉得這麽詳細?”

“你不知道,我叔叔原也不是那包打聽的人,但他去到以後就看見姜家的老狗瘋了,在他們家供祖先牌位的桌子前轉來轉去,誰敢靠近都毫不留情撲上去一頓咬,姜家幾個下人都傷的傷、怕的怕,鬧得一宿雞飛狗跳的。”譚承說得板上釘釘那麽真,我看他的樣子也不像胡編,不過這事雖然蹊蹺,但也與我無關啊,我接過他稱好的桂皮甘草,付了錢便回家了。

歡香館裏桃三娘也正在熬甘草茶,這臘月三九的寒天,不少街坊沒地方去,就有幾個也跑到歡香館裏喝茶吃果。桃三娘跟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我正走進門去,看見路那邊由三四個官差走來,每人手上還拿著鐐銬枷鎖,都是一副急兇兇要去拿人的架勢。店裏的人不知誰先覷見了,也紛紛伸長脖子出來張望。

有人說道:“這歲末寒天的,如何縣太爺還要升堂審案子麽?只不知這狗喚的是誰人?”

我看他們去的方向,想起方才譚承說的話,心忖他們莫不是去的姜家吧?我正發呆呢,桃三娘過來一拍我肩膀:“月兒,你快來幫我磨些糕粉,張員外家方才差人來訂了十斤上貢的紅糕呢。”

“哦哦。”我趕緊答應了去做,看見官差的事也就拋到腦後了。不曾想這一會兒約過了半個時辰,就見那些官差拘著幾個人回來,為首的一個竟然就是梅香,其他還有一個男小廝,額頭青了一大塊的也跟著走,還有個嚇得半死、哭哭啼啼的丫鬟隨在最末。我驚得張大嘴巴看著他們走過去,這一帶有不少人都認得梅香的,因此店裏其他客人也頓時炸了鍋似的,紛紛跑到門首去看:“那不是姜廩生家的大丫頭梅香麽?這是怎麽說的?官差拘的怎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