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大戟橫江(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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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涼州刺史白煜可以前往武當山會友偷閑,作為北涼道轉運使兼副節度使的某人,則片刻不得閑,他一路馬不停蹄地從流州青蒼城、再途經涼州西大門戶的清源軍鎮,直到掀起車簾子就能夠望見那座關外雄城的輪廓。好像徐北枳自打離開清涼山前往陵州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奔波勞碌,當買米刺史,在轄境各地大建糧倉,擔任一道轉運使,運籌帷幄漕運一事,中間還曾去兩淮道跟韓林私下會晤,前不久去往西域爛陀山,為流州青蒼城防線帶去兩萬僧兵,這次參加完掛匾儀式,立即就又要去往陵州,親自盯著漕糧入涼才肯放心。

他這些年居無定所,似乎不是在馬背上,就是在馬車裏,反正都顛簸。

這輛馬車外,沒有一名北涼邊軍精騎護送,照理說以徐北枳的超高品秩和他本人對於接下來涼莽戰事的重大意義,就算派遣給他一千北涼鐵騎擔任扈從也絲毫不為過。

但正是如此,這位年輕謀士在徐家清涼山或是在年輕藩王心目中的地位,更顯得無與倫比。

因為馬車四周僅有八十人護送。

八十騎人人負劍。

吳家劍冢八十人!

當代劍冠吳六鼎,背負古劍素王的劍侍翠花,連在劍冢都能夠惡名昭彰的魔頭竺煌,對劍道領悟之深當世無幾的赫連劍癡,張鸞泰,公孫秀水,納蘭懷瑜……

如果這還不算陣仗奢侈的話,估計天底下也沒什麽扈從能夠稱得上精銳了。

滿臉疲憊的徐北枳雖然困乏至極,可仍是睡不著,幾次合眼許久都睜開眼睛,幹脆就盤腿而坐,從懷中掏出那本出自李義山之手的老舊筆劄,輕輕翻閱。

聽徐鳳年提起過,聽潮閣那塊金字大匾,是離陽老皇帝親筆手書。清涼山大門上那北涼王府四個大字,則是王妃吳素的字跡,之後如北涼關外第一城建城需要掛匾,徐驍本意是他這個大老粗就不丟人現眼了,想讓李義山代勞,可是李義山不答應,人屠只好去梧桐院跟世子殿下討教寫字,到最後廢棄宣紙不知裝了多少籮筐,這才硬生生熬出了後來的“虎頭城”三字,曾經笑言我徐驍連下輩子的字都給寫完了。之後如青蒼城內流州刺史府邸的那塊匾額,則是年輕藩王從師父李義山的遺留筆劄中選取那幾個字,因為李義山之於北涼,功勞不需多說,而李義山之於流州,更是意義深遠。在聽潮閣和梧桐院那些珍藏古物一一散落中原之前。

徐北枳和徐鳳年曾經有過一場聽上去很輕松閑適的對話。

“你就不心疼?”

“我徐鳳年是誰啊,徐驍的嫡長子!這天底下什麽好東西沒有見識過,啥時候做過那小氣人?我當年對那些外鄉遊俠兒,能寫出佳文美詩的貧寒讀書人,擺攤測字的算命先生,從來都是一擲千金,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哦?那怎麽我剛才隨手拿起那副《稚童爬甕圖》的時候,還有把那方魚腦凍‘山行’硯丟入箱子的時候,你眼睛都快眨得能夠扇起大風了?”

“我那不是提醒你你動作輕一些嘛,磕磕碰碰,傷了品相,就不好賣。”

“還品相?無非是幾十幾百石糧草的低賤價格,談品相是不是有些附庸風雅啊?”

“每樣物件相差個幾石漕糧,積少成多,也很多了。”

“你真不心疼?”

“不心疼。橘子,這句話你都問了至少七八遍了。”

“哦,不知為何,每次問你一遍,我心裏都挺暗爽的,比喝那綠蟻酒舒坦多了。”

“橘子,你先忙你的,我去喝綠蟻酒了。”

“最後問一句……”

“我真不心疼!”

“不是這個,我只是想問,你全部家當都這麽被我糟蹋了,那你娶媳婦過門的聘禮怎麽辦?”

“老規矩!黃瓜!涼拌!”

徐北枳收起那本筆劄,也收起了思緒,掀起車窗簾子,望向那座氣勢雄偉的西北新城。

亂世裏,最不值錢的就是身外物,連人命都不值一文的時候,還能有什麽是值錢的?

一場讓無數讀書人顛沛流離的洪嘉北奔,早已證明這點,舊時公侯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無數價值連城的古玩字畫,都是先被人從泥濘地上、鄉野茅廁、攤販桌腳之下、小院角落瓦堆一一撿起,只有等到了不見狼煙的太平盛世,才重新值錢起來。

徐北枳原本不至於這麽低價販賣,只是春雪樓變故之後,中原版圖已經有了亂世氣象,距離洪嘉北奔才二十來年而已,老一輩讀書人大多尚且記憶猶新,這撥人都不會在這種時刻收攏東西,再便宜,能夠比大戰一起後別人白給東西恐怕都要嫌重,來得實惠?所以除非是真正癡迷文人雅玩且有收藏癖好的富貴書香門庭,才會在這個當口聞訊而來,他們不辭辛苦來到北涼是一件事,能不能靠臉面靠門路買到心儀物件,又是一件事,躺在漕運上享福二十年的那撮太安城頭等勛貴公卿,願不願意給人那份面子開後門,則是第三件事,這些個個背景深厚的漕運官員,願意看在銀子或是情分的面子上,從各自管轄漕河拿出漕糧,而在掂量掂量所處家世的大腿粗細後,足不足以與靖安道副經略使溫太乙和副節度使馬忠賢扳手腕,敢不敢不怕兩位如日中天的邊疆大員記他們一筆賬,便是第四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