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高樹露的體魄

隨著生死狀上的日期臨近,符箓山對年輕主薄的盯梢就越來越嚴謹,興許是樊小柴終歸不算仙棺窟的記名弟子,沒有摻和這趟渾水,甚至連陸海涯也給喊回去,不過就在符箓山上上下下都以為女魔頭成為棄子之時,仙棺窟的山主,沉劍窟主糜奉節光明正大地登山了,雖說除了得意弟子陸海涯,並無其他高手,不過任何人都沒有掉以輕心,因為糜奉節“馱劍”而至,如老馬馱重物,因為糜奉節所負之劍實在太多了,不下三十柄,都一股腦捆縛在背後。

當時徐鳳年正跟幾名頑劣少年蹲在山門石階上聊著山外的花哨世界,以此換取他們抓來的幾只紅腹錦雞,正聊到涼陵兩州各自花魁的優劣,誰的胸脯縫隙更加滴水不漏針插不入,誰的臀瓣兒翹起後能擱置更多物件,五六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們聽得一驚一乍,都開始在腦子裏拿山上惹眼可人的那些姐姐嬸姨們作比較,約莫有個輪廓了,然後偷偷會心一笑,草寇少年們對這個做官的男子並無太多惡感,說葷話瞎吹牛都跟山上長輩一個德行,有人就勸他安心落草為寇得了。

徐鳳年見到糜奉節的時候,因負劍四十余而顯得身形傴僂的老人正擡頭擦拭汗水,停下腳步,顛了顛後背,伸手把幾柄即將滑落的古劍都推回原位,相貌平平的老人跟徐鳳年對視一眼,冷漠視線一掃而逝,陸海涯在師父身邊低聲言語,糜奉節這才多看了一眼徐鳳年,但也僅限於此,繼續緩緩登山,徐鳳年身邊的少年對這位不苟言笑的沉劍窟主並不陌生,膽子大些的,還要揚言要跟糜奉節買幾柄好劍,老人對大多數符箓山少年都不理不睬,倒是望向一個蹲在邊緣地帶始終沒有開口說話的壯實少年,隨手從背後抽出一柄江湖上不常見的古劍,一鞘雙棲,若是雙劍分大小,便是子母劍,大致相當,那就該是鴛鴦劍,糜奉節把劍拋給少年後,也不說話,繼續緩緩登山,被無緣無故贈劍的少年接住了劍,燙手一般,又迅速丟到一旁,看也不敢看,家有家法,山有山規,少年從小便不知娘親是誰,爹也早早死在一場官兵剿匪中,無依無靠,哪裏敢壞了符箓山的規矩。

陸海涯微微搖頭,這麽一樁千載難逢的機緣,就給少年暴殄天物地錯過了,仙棺窟練劍居多,有幾人有過被師父親手贈劍的榮幸?仙棺窟之所有這麽個名號,緣於師父在山上無意間發現了一處先古劍士的殉葬地,以山崖洞穴做棺,一洞一墓一屍一劍,原本悠遊天下閑雲野鶴的糜奉節得此大運後,便棲身於此,自封沉劍窟主,在劍道上穩步精進,除了當年跟張巨仙有過一戰,之後就再沒有人見過師父出劍,除了閉關悟劍,每次短暫出關之時也僅是用言語指點後輩劍術,陸海涯的四位師兄師姐都曾被師父授予名劍一把,唯獨他獨得三把,只是比起樊小柴,陸海涯還是差了很遠,師父當初不惜以仙棺窟一半古劍相贈,就為了讓此女喊他一聲師父,甚至不用行那三叩拜師禮。陸海涯跟在這位年邁劍士身後,有些時候也會想,如果這位沉劍窟主願意出山,是不是就是江湖上傳說的劍仙了?是不是那高居一品俯瞰武林的陸地神仙?

糜奉節皺了皺眉頭,又一次駐足不前,看到那資質魯鈍不值一提的張巨仙下山相迎,狗屁仙師魏晉亦是結伴而行,後頭還更是精銳盡出,這般興師動眾,符箓山莫不是要以多欺少?糜奉節輕輕一笑,自己何嘗不是仗著劍多欺負別人?符箓山的高手,要來便來。

遙想當年,自己初出江湖,遊歷武帝城,恰好遇上東越劍池天才劍士宋念卿攜劍登城,一劍便是一招,何等瀟灑,對上天下無敵的王仙芝,雖敗猶榮。在那之後自己就下定主意要在宋念卿這條劍道上堅定不移地走下去,甚至要走得比宋大宗師更遠,只是宋念卿已經永遠沒有機會知曉有個同齡劍士,遠在北涼,已經仰望追趕了他幾十年,卻再沒有機會酣暢戰上一場。對符箓頗有鉆研的張巨仙神情凝重,對沉劍窟主略一抱拳,低聲道:“窟主不要誤會,是張某這邊新得到確切消息,大隊兵馬已經在符箓山外集結駐紮,與那年不過百人的三腳貓巡捕入山小打小鬧不同,這次僅是貨真價實的披甲銳士,數目在九十人左右,更有二十余精銳斥候先行入山,循序漸進查探地形,還有青案郡胭脂郡兩郡的四百多巡捕緊隨其後。”

糜奉節神情古井不波,淡然問道:“五百人而已,符箓山這麽大,張山主還擔心埋人的地方不夠?”

符箓山烽燧盡出於顧劍棠舊部校尉的魏晉之手,老人苦澀道:“若說雙方比本事殺上一殺,殺到一方死絕就算完事,是場一錘子買賣,我們也不至於如此憂心,可既然兩郡官府能放低身架去跟一位都尉借兵,還舍得把四百條人命來填符箓山,一旦出師不利,未必不會惱羞成怒,就算全軍覆沒,指不定到時候連幽州手握實權的那幾位校尉都要惦念上這塊肥肉。屆時符箓山不安耽,窟主你的那方洞天福地也絕無清凈的日子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