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惡讖

武當三十六宮,以大蓮花峰上太虛宮最高,翹檐被喚作大庚角,因懸掛一柄曾屬仙人呂洞玄的佩劍而名動天下,此時身穿與武當道袍迥異的年輕道士,坐在呂劍仙佩劍附近,腳下是一架長梯,容顏清逸的道士拎著個木桶正在給掉漆斑駁的大庚角屋檐重新刷漆,赫然是龍虎山天師府的齊仙俠,張目望去,雲霧翻滾,風起卷濤,武當七十二峰宛如海上仙島,心曠神怡,耳畔是山上晨鐘悠揚,齊仙俠一時間有些出神。

這些日子在武當山上結茅而居,一心要勝過那騎青牛的武當掌教,動手次數很少,多是被迫與那膽小道士嘴皮子打架,無意間卻也受益匪淺。聽說大庚角要刷漆,想著這邊掛了一柄從小便心馳神往的仙劍,就答應那姓洪的憊懶貨來勞作,這些細枝末節,齊仙俠從不上心,不怕遭受天師府非議。想到這裏,齊仙俠略微失神,這武當山與天師府當真不太一樣,簡直是與人無爭與世無爭過了頭,偶有爭執,盡是一些讓齊仙俠不屑理睬的雞毛蒜皮,對此,齊仙俠沒有妄加評價,只是歪頭瞥了眼呂洞玄佩劍,劍名無法考證,道統典籍中並無記載,只有一些街談巷說遺聞佚事私下給這柄仙劍取了一些類似“斬龍”“青霄”的名頭,聽上去極有氣勢,齊仙俠當然不會信以為真,但這把仙人佩劍原本並無劍鞘確有其事,呂洞玄曾言“唯有天地,方可做此劍劍衣”,劍衣,即劍鞘。但此時古劍卻有桃木劍鞘,粗鄙不堪,齊仙俠記起這一茬,實在哭笑不得,前段時間跟姓洪的掌教問起,那家夥扭扭捏捏說出真相,齊仙俠才知道是這姓洪的年幼時給仙劍做了劍鞘,至於緣由,年輕掌教打死都不肯說了。

若是在天師府,呂真人遺物,早就被藏於大殿供奉起來,層層符箓加持,別說擅自加鞘,便是想要見上一面都難得,退一萬步而言,真要給仙劍尋一劍室,起碼也得蟒蛟皮筋才符合身份。

這武當山,規矩太少了。

齊仙俠低頭看去,姓洪的正起手打拳,這位青年掌教身後跟著近百習拳的武當道士,老幼皆有,起先與騎牛的練拳的只是些覺著好玩的掃地小道童,久而久之,被幾位老輩道士咂摸出古韻高風,每日晨鐘暮鼓兩次都自主來到太虛宮跟著練習,騎牛的這套拳起勢平淡,純任自然,總體而言,拳架是大圈套小圈,大圓環小圓,猶如春蠶抽絲連綿不斷。

齊仙俠從未見識過這套拳法,後來提起才知是姓洪的在山上常年觀撞鐘敲鼓而首創,齊仙俠雖自小習劍,但萬川入海,自然識貨,此拳綿裏蓄千鈞,拉大架如籠天罩地,入小勢則芥子納須彌,不說實戰效果如何,貴在立意超然,齊仙俠說實話難免有些嫉妒這家夥的天賦根骨,這懶散家夥從不去刻苦習武修道,與自己一刻不敢懈怠南轅北轍。廣場上,行雲流水的年輕掌教緩緩收拳,其余道士動作如出一轍,已有兩三分神似。

一位老道士上前與掌教討教,說著說著就稱贊這拳練久了定可以臨淵履冰卻不動如山擊水中流而心有八荒,年輕掌教聽著不得意不臉紅,呵呵笑著說哪裏哪裏,老道士憂心忡忡說這套拳若是山上人人可學,難保不會被山下閑雜外人偷學去啊。掌教搖頭笑道不礙事,這套拳法勝在養生養神,多一人學去,武當就多一分功德。老道士笑了笑,不再杞人憂天,掌教年輕又何妨,這份胸襟氣度,何曾輸給那天師府了?

洪洗象見齊仙俠拎著木桶走下梯子,跑過去幫忙接過木桶,一同下山並肩往小蓮花峰走去,廣場上一些個掃地道童見著,心裏那叫一個自豪,瞅瞅,小天師咋了,還不是被咱們掌教給折服了?齊仙俠對這些小心思也無所謂,下山途中,洪洗象牽了青牛,依然是牛角掛經的悠然,另外一只牛角,則懸上了木桶,搖搖晃晃,十分滑稽。他笑道:“打拳時,感到古劍與你一絲共鳴,你哪天離開武當與我說一聲,我把劍送你,你要覺得不好意思,就當借你好了。”

齊仙俠不喜反怒,訓斥道:“呂祖遺物,是你武當五百年鎮山之器,怎可兒戲,說送便送?!”

洪洗象不以為意道:“不是說了嘛,借你的。”

齊仙俠冷哼一聲,“此事休再提起。”

洪洗象感慨道:“還是世子殿下膽大,下山時若非小道死活抱住他大腿苦苦哀求,你就見不著這柄劍了。”

齊仙俠對此無動於衷,只是由衷慨然道:“匣外天地滿,室內劍氣長。呂祖當年風采,可見一斑。”

洪洗象嘀咕道:“呂祖可是叮囑過帝王自擔氣運,不可以內外丹法紛擾君主勵精圖治之道。古來方士釀禍,招來國難,皆因遊仙入朝,為利一字去修法,這哪裏是修真,修假還差不多。像你那位在京城布道師叔趙丹坪,參與宮中醮事,聽說給天尊書寫奏章,辭藻華麗,故而被京城百姓稱作青詞學士,這位大天師就不羞愧嗎?因他一人得寵,不知多少道人方士想著靠這條路平步青雲。未必不是給道統開啟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