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倩

一年前,聶采晨跟妻子寧小倩說,我好歹是個男人,你能不能給我換個不那麽卡通的飯盒?寧小倩說,好,換。可這個飯盒是可以保溫的。

一個月前,聶采晨跟妻子寧小倩說,你能不能不要老讓我穿那麽厚的衣服?我說過我不冷。寧小倩說,好,不穿。可那樣你會感冒的。

十天前,聶采晨跟妻子寧小倩說,你還是花點時間在正事上吧,整天學人家做女工什麽的,太浪費時間了。寧小倩說,好。我做完這個抱枕就不做了,你可以把這個抱枕綁在椅子上,這樣脖子就會舒服點兒。

三天前,聶采晨跟妻子寧小倩說,你睜開眼睛看著我,跟我說說話吧!可是,這次,寧小倩卻沒有回答。

當醫生宣告寧小倩因心臟病突發猝死時,聶采展望著面無表情的醫生,以一種認真到執著的語氣說,我老婆每年都會按時體檢,一切都很正常,她怎麽會死呢?

醫生搖搖頭離開了。

三天後,寧小倩的葬禮冷清地舉行了,除了她的父母與幾個老同學從千裏之外的城市趕來,再無他人。

聶采晨和寧小倩來這個城市已經三年了,可是,對這座繁華的城市來說,他們依然是陌生人,雖然他們已經在這座城市擁有了一個家。

一年前,聶采晨和寧小倩以低得不可思議的價格,買下了安居苑的九樓A戶,低價的原因周圍眾人傳得沸沸揚揚,大致就是多年前這裏有個女人死於非命,之後周圍的老住戶們都覺得在這裏住得不踏實,因此能賣的都把房子給賣了,能租的都租了出去。

在付房款的頭天晚上,聶采晨很認真地問過寧小倩,你怕不怕?寧小倩挽住他的胳膊,誇張地仰天大笑三聲說,我便是那頑皮鬼加開心鬼投胎,有我在,哪個鬼怪還敢上門?再說,以我們夫婦倆這名字,住在有這種傳說的地方,才更搭調嘛!

聶采晨也笑了。四年前,他還在那座小城市裏當中學語文老師,那個夏天,語文組分來了幾個師專的實習生,其中之一便是寧小倩。他們倆在互道姓名的一刹那,便注定了一段不解之緣。

聶采晨,寧小倩,這兩個名字互換一個姓氏,就是名揚四海的千古傳說——倩女幽魂。需要多少機緣,才能促成如此一段巧合,他們身邊的人,無不以此稱奇,之後更有好事者,起哄要他們早日修成神仙眷侶,莫要辜負彼此的姓名,更何況聶采晨斯文俊朗,寧小倩可愛動人,橫豎看去都是一對璧人。

也許是姓名帶來的默契,也許是莫名而生的親切,總之,他們的愛情,以一種最迅速也最平凡的姿態——一見鐘情降臨下來了。

一對倩女幽魂版的夫婦,住進一座有兇宅美譽的樓宇,似乎是個黑色的幽默。

記得當他們捏著新家的鑰匙,站在空蕩蕩的新家大廳時,寧小倩跑過去,刷地一下撩開了布滿灰塵的窗簾,陽光透過窗戶灑下一地金色,寧小倩拉起聶采晨的手,指著陽光說,陽光萬裏,空氣清新,這就是我們的家了!

有那樣的陽光,有寧小倩那樣的笑容,還有充盈於室的幸福感,這一切都讓聶采晨認定,所謂兇宅,其實是無稽之談。

在動手收拾這個家時,寧小倩最愛說的一句話便是“有愛便無敵”,她還把這句口頭禪寫在用報紙疊成的帽子上,樂呵呵地戴著它打掃屋頂的蜘蛛網。聶采晨則一邊粉刷墻壁,一邊笑她是孩子氣與瓊瑤氣結合的怪胎。

他們兩個,就在這樣的氛圍裏,一點一點構築著自己的家。

今天是星期一,聶采晨躺在床上,茫然地望著天花板。公司批了他一周喪假,今天該銷假上班了,床頭的鬧鐘已經響過了很久。

從葬禮開始到現在,七天就像七年一樣漫長,又像七秒一樣快,快得讓身體失去了對饑餓與疲倦的感知,仿佛只是一覺醒來。

聶采晨起身,掀開身上印著三只小豬圖案的被子,坐在床邊用力揉著布滿血絲的雙眼。

“別老揉眼睛,會出皺紋的!”

聶采晨停下來,模糊的視線裏,他看到有個熟悉的影子在眼前晃動。

“老婆!”他喊出了聲,習慣性地伸出手,想握住那人影的手臂。

從前,寧小倩總會在鬧鐘響起前半個小時起床,做好早餐,然後回到床邊,抓住他的胳膊,以拔蘿蔔的方式叫他起床。

聶采晨也樂於配合她,反捉住她的手,把她拖到自己懷裏,兩人笑作一團,然後寧小倩總會拉開他揉眼睛的手,告訴他這樣會長皺紋。

可這次,聶采晨的手卻撲了個空,漸漸明亮的視線告訴他,眼前什麽都沒有,人影,只是自己的幻覺,世界上已經沒有寧小倩了,只有一捧灰,長埋於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