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骨 第六節

兩年了,方嶽第一次去到羅影生長的城市。羅影不止一次邀他來這裏,哪怕玩一個星期都好,希望他能看看自己的家是什麽樣子。可他總是以種種理由拒絕。

是的,千裏迢迢,勞心勞力去看一個不太重要的女人,還不如留在家裏睡覺。有時候他就是這麽想的,雖然他也知道這種想法很混賬。

站在那座位於市郊,外頭的圍墻上寫著大大“拆”字的舊樓前,方嶽思索著自己有沒有找錯地方。

上到六樓,他按響了十二號的門鈴,掛在門把上的帶著鈴档的粉紅豬,終於讓他確定自己沒有走錯門,那個丫頭,總喜歡在自己的包包或者手機上掛這些小動物,尤其是粉紅豬,是她的最愛,曾經還硬要給他掛一個在手機上,被他嚴詞拒絕。

想到這些往事,方嶽多日不見笑容的臉上,情不自禁地有了一抹微笑。

門開了,可站在門後的,不是羅影,而是個黑衣黑褲、披著一頭長長卷發的年輕女子,長著跟羅影相似的大眼睛,只是她的眼中,沒有羅影的熱情,只有一層如蒙薄冰的寒意,與他漠然對視。

“是方嶽吧。”女子搶在他前頭發了話,優雅地給他讓開一條路,“進來吧,羅影等你很久了。”

方嶽有些納悶,雖然他不曾到過羅影的家,但是他知道羅影一直是一個人住,她癱瘓的外婆一直住在老人康復中心。那這女的又是誰,難道是她的室友?!

進了屋,方嶽看著落滿灰塵的家具和地面,心頭有些怪怪的感覺。

“羅影她……”他疑惑地看向黑衣女子,依照常理,這樣的房間一看就是長時間沒有住人的。盡管他清楚地看到,自己跟羅影為數不多的合照,被端端正正擺在電視櫃上最顯眼的位置,可他還是不敢確定,這真的是羅影的家?!

“她在房間裏。”黑衣女子指了指唯一的一間裏屋,虛掩的房門上依然掛著一只粉紅豬。

方嶽放下手裏的行李,走到房門前,小心地推開。

裏屋的光線比外頭暗了許多,因為窗簾被放下,更刻意合攏得一絲縫隙都沒有。

只有一台開著的顯示器,在窗下的書桌上熒熒發亮。

房間並不大,方嶽沒有在裏頭看到羅影。

正要問那黑衣女子,房間裏的燈卻冷不丁被人掀亮了。

待至眼睛適應了突然亮起的光線,方嶽落在顯示器前的目光,驟然驚詫一一

擺在顯示器前的鼠標上,一只白森森的手掌,準確說,是一只僅剩下一半大拇指、其余的手指都已斷裂不見的掌骨,有些吃力地覆在鼠標上,沒有借助任何外力,像有生命似的,緩緩移動著。

方嶽踉蹌著後退,腳下一軟,坐在了地上。

“那就是羅影。”黑衣女子橫抱著手臂,站在方嶽身邊,面無表情。

“你……你說什麽?”方嶽身子止不住地顫抖,那只是一堆白骨,怎麽可能是羅影,他仰頭看著身邊這個身姿修長、氣質沉定的女子,“你……你究竟是什麽人?”

“朋友們都叫我裟欏。”女子坐到了一旁的床沿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信世上有妖怪麽?如果我告訴你,我是一只活了上千年的樹妖,遊蕩人世,找一些我感興趣的人和事寫成故事賺零花錢,然後有一天無意中做了你女朋友的鄰居,你信麽?”

妖怪……方嶽下意識想告訴自己,這有多麽的荒謬,可眼前所見,又實在無法用常理來解釋……他的腦中已是是前所未有的混亂。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沉寂半晌之後,方嶽終於抓狂地大吼,“羅影呢?!她到底去了哪裏!”

女子收起淺笑,恢復了最初的漠然。

“你眼前的斷骨,便是羅影留在這世上最後的痕跡。”她冷冷道,“羅影曾經告訴我,她有一塊家傳的玉佛,在她還是嬰孩時,有一高僧曾囑咐她的家人,說她命中有個生死劫,必須將這塊玉佛貼身佩戴,直到二十五歲方可取下,否則必有大禍。可是,在她第一次從你那裏回來之後,我便沒有見到她脖子上的玉佛了。呵呵。”

玉佛……那一夜間褪去了顏色的玉佛……方嶽嚅囁著,語無倫次:“大禍……什麽意思?”

“一個月前的某夜,你可記得那場暴雨?”黑衣女子緩緩道,“世有妖物,名合口,人面彘身,隱匿地下不喜陽光,以人果腹,每二十年現世覓食,此物現世,必招大水。”

驚怕之間,方嶽聽得糊塗,哆嗦著問:“這……跟羅影有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