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鏡 第三節

呼出的熱氣,在冰冷的車窗上灑下一片乳白。黑色的房車在忽濃忽薄的晨霧中穩健穿行,立於兩旁的密林混著幾乎褪盡的綠,飛速後退。司徒月波聚精會神地把著方向盤,照阿鏡指出的方向朝藏於林中的修道院進發。鐘旭看著縮在後座上的阿鏡,瘦弱的身子在厚厚的大衣下一動不動,白皙的臉因為低溫的緣故,從出旅館到現在,一直泛著淺淺的紅,小巧的鼻尖不時吸動幾下。她一直看著窗外,盡管呼出的熱氣在車窗上灑下一片遮擋視線的乳白,她還是看得很專注。

“別再傷心了。”鐘旭知道她在用沉默宣泄哀傷,一天之內兩條人命,熱鬧溫馨的旅店一夜間成了談之色變的不祥之地,刺眼的警燈,警察的盤問,店主老頭哀戚的嘆息,死亡的余味,一切一切將空氣壓抑成冰。這般氛圍下,沒有誰能輕松起來,包括算作局外人的司徒夫婦。

阿鏡轉回目光,看著欲言又止的鐘旭,說:“老板說,下周就是他和莎碧娜結婚五十周年紀念。他們在十七歲那年認識的,春天,滿樹林的陽光和鮮花。”

“阿鏡,生死自有天命。再傷心也於事無補。”鐘旭搬出最老套的安慰語,然後話鋒一轉,眼裏有厲光閃過,“抓到兇手,才是對死者最好的懷念。”

阿鏡咬緊嘴唇,垂下眼,長睫毛微顫著覆蓋了黝黑的眸子,喃喃:“帶著愛人永久的牽掛離開……莎碧娜還是算幸福的吧……”

鐘旭一怔,話頭被司徒月波接了過去:“是,這也是種莫大的幸福。阿鏡,如果你能這麽想,就不會那麽難過了。”

薄薄的嘴唇浮出酸澀的微笑,阿鏡擡起頭,定定看著他們倆:“我知道,幸福也分很多種。司徒先生,你們很幸福。”

司徒月波笑笑,不作言語。

當話題從一個人的逝去突然轉到對於幸福的定義上,這感覺委實奇怪得很,鐘旭轉過頭,感嘆好好一個姑娘生生被這樁命案折騰得瀕臨崩潰,這可惡的兇手啊,真是死千次亦不足以平民憤。鐘旭發誓哪怕把維也納翻過來,也要找到這兇手將其碎屍萬段。

車內沉寂了下來。司徒月波隨手按下方向盤上的按鍵,車載音響放出了舒緩的鋼琴曲。

鐘旭看了丈夫一眼,他總能在恰當的時候做出恰當的事,哪怕只是個小細節。

音樂聲中,司徒月波打了個呵欠,淡淡的倦意席上眉梢。見狀,鐘旭恍然想起,他跟自己一樣,整夜未眠,不禁有些心疼地說道:“老公,你要是太累的話,還是我來開吧。”

“你連駕照都沒有,老婆。”他目不斜視,心頭哭笑不得。

“可是你教過我嘛,我開得也不錯啊!你一夜沒休息,還是我來吧。”

“乖啊,你不在乎你老公的命,也要在乎阿鏡的吧?!”

“……”

沁潤人心的音符在車廂內緩緩流動,阿鏡默默看著前面這對你一言我一語的親昵夫妻,一抹復雜的神情從眼底飄過。

看看時間,他們在林間公路上已經行駛了近三個鐘頭,可徘徊四周的霧氣非但沒有隨著中午的到來而有所減弱,反而愈加濃烈。一條斜上而去的岔路出現在前方,車燈照去,依稀可見幾棵歪倒的枯樹橫呈路邊,阻擋了去路。司徒月波靠邊停下了車,問:“阿鏡,你確定修道院是從這裏進去?”

“是。”阿鏡確定地點頭,“前頭那幾棵枯樹就是最好的記號,它們……聽說它們已經在那裏好多年了。”

“阻礙交通,當地部門都不管管的麽。”鐘旭不滿地咕噥著,把外衣裹緊了些,又把帽子翻出來戴上,說,“沒轍了,步行吧。從那裏到修道院還要多久?”

“嗯……”阿鏡想了想,望向隱沒在霧氣中的小路,說,“大概要一個鐘頭。”

於是,鋪著零星落葉的小路上,多了三個邊走邊呵氣的人影。不時傳出的交談聲,是唯一存在於這片天空下的動靜。霧氣在兩旁的樹林裏繚繞遊動,晃眼看去,那些筆直的樹木竟有了些許人的模樣,慵懶地立在暗處,窺視著吵醒它們沉睡的不速之客。

“這地方平時都沒有人來的麽?”鐘旭知道奧地利遠不及中國人口多,可也不至於稀少到一路上連一個人都看不到的程度吧,走在空曠的路上,她總覺得連自己的說話聲都帶著回音。

司徒月波四下看看,笑道:“到也難找到這麽清凈的地方,如果能有點陽光,那便是個世外桃源,可惜,陰沉沉霧蒙蒙,看得人郁悶。阿鏡,你以前去過修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