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

身體很輕,因為少了一只腳,手臂卻重,因為它抓著一柄三尺長劍。青光凜冽的劍刃上,是一個挨一個的缺口,像牙齒,最兇悍獸類的牙齒。

唐澤趴在黑色的木板上,枯葉般飄在平靜的海面上,呼吸微弱而短促,僅存的力量全部匯集在右手。

他已經沒了意識,但,本能卻讓他緊抓著手中的劍,身後的海水,殷紅一片。

烏紫的血液四濺開去,與金色火焰纏繞成蛇的暗藍海水轟然而起,直上蒼穹,把半彎冷月都嚇到了雲後。風口浪尖上,黑色大船顛簸飄搖,風浪直灌艙內。甲板上,河一樣的濃稠汙血肆意蔓延,數十具屍體胡亂交疊,上半身為人,下半身為烏賊一樣的觸手,有的還在神經質地顫抖。

兩支桅杆上,各穩站著一個人影,於風浪中巍然不動。

“交出來,否則你跟它們一樣。”

唐澤的劍指向腳下那堆腐肉,碧綠的頭發濕成一縷一縷。

桅杆的另一端,女子端麗姣好的容顏模糊在洶湧的海水之後,除了臉,她全身盡是黑色的皮膚,片片魚鱗覆蓋其上,閃著滑膩的光。

呵呵。

女子冷笑,松開緊緊抓住桅杆,生著蹼的“雙手”,只用腳讓身體倒掛在桅杆上,張口吐了顆紫氣橫繞的珠子,一把抓在手裏,旋即縱身朝海中躍去。

落水前的刹那,一句話鏗然有聲:“你,會有報應!”

碩大的漩渦從海水深處奔騰直上,大船仿若小小螞蟻,開始不停打轉,悚人的破裂聲四起,不過數秒,船體從中間裂成兩截,被漩渦中心的力量,朝海底拖去。

唐澤高高躍起,以他的本事,逃離一條即將沉沒的船,委實太簡單。

然,他拋得下這船,卻躲不開緊跟而上的無形氣浪,那是足以將世界凍結成冰的至寒,不屬於任何人類的力量。

這只千年海魅,用自己的性命造就這場毀滅性報復。

方圓十裏的海面,在瞬間結成了冰。

唐澤被困在半空,因為避閃不及,他的左腳,陷在巨大的冰柱中。

舍不得腿,就要舍得命。

海魅用元丹“做”出的絕冰,比南極冰山更頑固,除非找來上百只海魅的鮮血潑上去,否則永不融化。

唐澤揮起了劍……

兩種完全不同顏色的血,在他的劍刃上交合融匯,成了另一種怪怪的顏色。

再沒有力氣瀟灑如前,燕子一樣在海面上輕盈縱躍,抱著船只的殘骸,唐澤只能選擇漂浮……

我等你回來!等你帶著它一道回來!等你!

誰的聲音在耳際嗡嗡作響?!

是她吧?!那個在海水另一端的陸地上苦苦等待的女人。

對啊,自己向她許了承諾,一定要回去,帶著她想要的東西。

可是,回去……如何回去?!

唐澤的身體,越來越冷……

暖暖的液體,氤著刺喉的腥臭之氣,從舌尖緩緩流入體內。

每一個瀕臨凍死的細胞,在這樣讓人難受的暖意中漸漸復蘇。

唐澤掀起沉重的眼皮,一塊背光而生的陰影模模糊糊地印在視線中。

咳咳!

肺裏似乎流入了不該流入的東西,濃烈的腥味嗆得他猛咳。

這時,唐澤才看清,嘴裏噴出來的不光是唾沫,而是混著唾沫的血滴。自己的胸前,已是濡濕一片,白衣早成紅杉。

呼呼的熱氣,莽撞地噴到他臉上。再擡頭,一張混著泥土和贓物的臉,跟自己近在咫尺,一頭蓬亂如蒿草的頭發在風中搖動,發梢不時掃到他的額頭和鼻子,散發著一股怪味。

生著長長黑色指甲的手,或者說更像爪子,捧著一匹卷成錐形的厚厚樹葉,裏頭,還有殘留的紅色液體,輕輕漾動。

“你是什麽東西!”

唐澤大呵,一把推開眼前的雙手,拖著斷肢朝後退,並下意識地尋找著跟自己形影不離的長劍。

惶亂的目光朝四面投射著,但不遠處幾座蒼莽高山在薄霧中比肩而立,山下荒草遍地,亂石嶙峋,更有多處高達數十米的石洞,從山腳下朝海邊一字排開,不像天生,更像人為。

身後嘩嘩的海浪聲一陣高過一陣,唐澤回過頭,天海接成茫茫一線,哪裏辨得出方向。

“劍呢?!我的劍呢?!”唐澤怒吼著,雙手在地上亂抓,斷肢上的劇痛已至麻木。

一直蹲在原地的家夥,一動不動地看著幾近癲狂的唐澤,半晌,站起來,轉身朝右側一棵歪脖子大樹下走去。

跟普通人類沒有差別的背影,還很嬌小,像個女人,身上裹著黑色的毛皮,胸前掛著一串白白透透,羊脂玉一樣的圓珠子,手臂和小腿都露在外頭,打著赤腳,肮臟的皮膚上,盡是泥漿汙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