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 第三節

真的下雨了,雨點比豆子還大,擊在窗戶上啪啪作響。

君岫寒關好全部窗戶,放下窗簾,在一室悶熱裏,打開了擺在床前的小電扇。

老秦為自己的準備的被子,在今夜成了多余的累贅,堆在墻角的折椅上。

關了燈,她摸索著躺到鋪著涼席的小床上,黑暗中,靜靜聽窗外風雨,還有扇葉轉動的聲音。

閉上眼,卻閉不上心,老秦的臉,鮮紅的嫁衣,在她眼前走馬燈一樣來回飄動,模糊著,清晰著,交替而現。耳邊的風雨聲,漸漸被扇葉有規律的呼呼聲替代,成了一首頗有效的催眠曲。

身下被體溫捂到發熱的涼席,不知幾時變得涼起來,似有寒鐵在上頭延伸,然後緊緊貼到自己的皮膚上,再慢慢深入血肉骨髓。

有風拂過,裹著草的香味。

無聲無息飄入鼻腔,卻在瞬時化成濃烈的腥味,剛從身體中噴濺而出的鮮血之味,溫熱的氣氳撒播著死亡的絕望。

轟烈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踐踏著薄薄的耳膜,塵土翻滾的草地在眼前神經質地傾斜不止,廝殺的兇悍在無形中擴張到極致,似要震碎漫天飛雲的蒼穹。

銀光寒人的刀刃從半天中橫劈而下,血在空中畫出一條完美的弧形,雙目圓睜的頭顱翻了幾個滾兒,留下一條同樣完美的拋物線後,落入紛亂的馬蹄下。

一雙冰冷的眼,在這血跡斑駁的利刃上凝固。

咻!

刀尖赫然矗立而起,直指前方,不容違背的威儀與命令。

天空也變了顏色,隆隆雷聲狂湧而至,精亮的閃電撕裂厚重的雲層,肅殺之氣貫穿天地,戎裝而備的兵馬從四面八方奔騰而來,混戰搏殺,刀槍之間撞出燦爛火花,四濺著,消失著。人,從嘶鳴不止的戰馬上墜落,烽火跋扈的草原上多出一具又一具姿態各異的屍體,被馬蹄踩到骨肉模糊。

一聲巨響,熾烈火焰竄天而起,迅速將整個草原連成火海一片,翻騰的火光下,人的怒吼,馬的慘叫,漸漸淡去,只剩那柄寒氣依然的刀,固執而巍然地指向前方,斷無回頭之意。

沒有感情只有殺戮的眼神,如風飄搖,深黑的戰袍在火中燃燒,飛揚,障滿了另一雙驚恐而悲傷的眼睛……

一滴晶亮的眼淚,從最柔軟的雲朵淌下,不知來向的光線溫柔地籠罩著它,折射出比星光更炫目的美麗。好奇的目光,被包裹在淚水中的世界吸引,靠近再靠近,像被萬花筒吸引的孩子。

似有人往平如鏡面的水中扔了個石子,無色的眼淚蕩漾開去,化成漫天細雨,洗盡滿地血汙,還了草原一地幹凈,還了天空一片清凈。

所有跟死亡有關的氣息,在這一刻停頓。

微風卷細雨,帶來泥土和野草濕潤的香,純凈不摻半點雜質。

女人,裹了一身艷麗的紅,站在青青磐石上舉目眺望。

無際的草原在眼前延伸,灰色天際下一片潤潤的綠。

細碎的光點,在她的衣衫上忽閃,清脆的叮叮聲穿過稀薄的雨簾,單調的景色染上了琉璃般的通透。

看不清她的臉,甚至連身形都只是個模糊的輪廓。然,幸福,守候一個人歸來時獨有的幸福感,再清晰不過地蔓延上心間,她跳動的心臟,急切的呼吸,一切竟是如此真切。

女人,自己,自己,女人,漸漸重疊在一起……

轟隆!

一聲驚雷炸起。

君岫寒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額際微微發癢,是一行冷汗,緩緩爬過。

好奇怪的夢……

她輕喘著氣,扯起枕巾擦去汗跡。

窗外依舊電閃雷鳴,房間內卻充斥著讓人不快的悶熱,小電扇不知什麽時候罷了工,藍色的扇葉懶洋洋地靜止著。

君岫寒下了床,用力摁了摁電扇開關,無效,再摁,扇葉依然不動,她只得沮喪地放棄,重新躺回床上。

向來睡眠很好的她,第一次嘗到了失眠的痛苦,輾轉反側間,不僅睡意全無,夢中那些支離破碎的場面反而越來越清楚,過電影般於腦中不斷閃現。

也許是錯覺,也許是失眠造成的不適,君岫寒突然覺得一陣輕微的刺痛在不經意間潛入心臟,不自覺地擡手捂住了心口。

換了個平躺的姿勢,她以為這樣會舒服些,可心口上那種被牛毛小針紮個不停的痛,並沒有減弱。

難受不已的她再次爬起來,拉亮電燈,打算到外頭倒杯水。

唰……唰……

剛剛走到房門前,君岫寒突然聽到外頭傳來一陣緩緩的翻動紙張的聲音。

面前這道用薄木板制成的潦草小門,幾乎沒有隔音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