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幼兒教育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酒香,一堆堆篝火上架著“嗞嗞”作響的烤肉架,旁邊有人在捉對角力,圍觀者時不時爆出彩聲。好像不管哪裏的軍中慶功場面都差不多,粗獷、喧鬧。

千夜平躺在一棵茂密大樹的樹冠裏,雙手放在腦後,雙眼映出湛藍深遠的夜空,和幾乎占據了小半天穹的雙子阿爾法星。

鐵幕下的日子過久了,就連看到緋紅之月都會感覺親切。

枝葉間忽然現出趙君度的身影,在他身邊坐下,問:“你這是逃酒還是避戰?”

“都有。”千夜老老實實地回答,然後臉上露出一絲無奈,他剛知道自己在趙閥戰隊中已經有了如此響亮的名聲。

趙閥尚武,私軍悍野,血戰數月仍能活到今天的,無一不是百戰老兵。這種場合本就沒有什麽上下之分,於是千夜著實感受了一把燕雲鐵騎的熱情,當他在角力中掀翻了至少一個連的人,並且和在場半數以上戰士喝過酒後,終於支持不住,跑到這邊樹上來了。

“接下來戰隊將休整五天,然後看鐵幕變化情況和帝室命令,再定行止。”趙君度道:“你有什麽打算?”

“我要回黑流城看看。鐵幕隨時可能開啟,南宮世家上次吃了大虧,恐怕不會罷休。”

“如果你擔心宋子寧,倒是不必。南宮雖然狂妄,卻不愚蠢。宋子寧現在如此受人矚目,南宮家除非不想升格門閥了,否則為了名聲也不會明著去殺他。況且以宋子寧的身份,當初不過殺了他們兩個旁支一些附庸,這點事賠錢就能了結。”

千夜搖搖頭道:“和南宮家結怨的人是我。”

趙君度皺了皺眉,“南宮嘯風打傷雨櫻之事,幽國公那邊可沒松口要與南宮家和解。他們若還敢找上你,我必會讓他們知道,就算沒有鐵幕,也輪不到他們欺到我趙閥頭上。”

千夜這時聽了出來,趙君度對他和南宮世家的恩怨只知道一部分,趙雨櫻好像沒提南宮小鳥的事,不過千夜本來就沒有讓趙閥為他出頭的想法,當下說:“這事我自己可以處理。”

趙君度眉間沉色並沒有散開,道:“帝國有規矩,血戰之事血戰了。大面上各家當然遵從,但是明槍易擋,暗箭難防。此事既然因雨櫻而起,由我趙閥出面也理所當然。”

千夜想了想,說:“我有自己的帳要和他們算,有些事情並不是用利益能夠衡量的。”

趙君度何等聰明,立時聽出了他的弦外之意。門閥世家的談判無非權衡二字,就連趙雨櫻那樣身份,在兩大家族的談判桌上,也不過一個籌碼,只是價值高下不同而已。

然而黑流之戰,若不是宋子寧力挽狂瀾,一手創造奇跡,又會發生什麽?雖然最終大捷,但是南宮世家所作所為,千夜卻不準備就此忘記,而且要以自己的方式來了結這段恩怨。

兩人一時靜了下來。

那邊大校場上的氣氛依然熱烈如沸,傳過繁茂的枝葉後就剩下一些歡樂的音符,襯得這方小小天地格外安靜平和。

趙君度突然說:“其實小的時候,我最討厭你了。”

千夜一怔,轉頭看去。樹冠疏疏落落的陰影裏,趙君度完美無瑕的面容仍是耀眼得如會透出光華。

“我第一次看到母親哭,偷偷的,背著所有人。我知道是因為你。”

“你坐在窗邊,小小一個,比……花瓶長不了多少。”

“我把你推倒在床上,你掙了半天,自己坐起來,推倒,又坐起來。很笨,連哭都不會。”

“一直到兩歲也不會說話。”

“父親看我總是去你的院子,以為我也很喜歡你。”

“起先照顧你的那個奶媽有些懶散,給你洗完澡,常常不把頭發完全擦幹。有一次,你吹到風,發燒了,臉紅得發燙,不過沒哭。只是說,疼。”

趙君度的話斷斷續續,甚至並沒有在敘述一件完整的事情,仿佛更多是在說給自己聽。他的神色十分平靜,眼睛注視著虛空中的一點,好像能夠就此看到逆流的時間長河。

千夜耐心聽著,那也是他的生活,雖然他已經沒有絲毫記憶。

風從永夜的大地上呼嘯著奔騰而過,枝葉搖動,沙沙聲越來越響,趙君度略帶清冷的聲音變得更加支離破碎,不知什麽時候,完全停了下來。

清晨時分,千夜就悄悄離開,返回黑流。

千夜回到黑流城的時候,差點不認識眼前這座歡騰喧鬧的城市。他到達的時候已是晚上十點,但城門並未關閉,等著交錢入城的各種車隊和人流排成長龍。

城市裏也是燈火通明,隱約可以聽到沸騰人聲,甚至還有音樂。

千夜擠進人群,城門口的暗火軍官認出了他,立刻行禮,“千夜大人,您回來了!”然後拼命從人堆裏開出一條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