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道至簡

告別趙君弘後,宋子寧和千夜沒再回大殿去,兩人也不乘車,沿著上山的大道步行。站在半山腰回頭望去,月色下的瀾江波光粼粼,恍若舞姬的廣袖起伏,雲山直到水邊都是星羅棋布的燈光,端的是一幅繁華盛景。

忽然一道紫火在夜幕中連綿閃現,高速接近,連空氣都翻騰起來,好像瓦片激打在水面上擦出的片片漣漪。

千夜看到紫火,當即踏前一步,擋在宋子寧面前。

趙君度在數步外筆直落地,完美的面容上一片冰雪之色,冷道:“區區一個宋七,何德何能,讓你甘心為他驅使?”

千夜皺了皺眉,緩緩道:“趙四公子,我不知道你誤會了什麽。我和子寧之間如果要細算利益得失的話,從第一條命開始,就是我欠他的。而且你以為,我會任由他人左右?”

宋子寧嘆了口氣,忍不住說:“我聽說趙閥族規,男子成年或是修煉有成後就必須上戰場。就算將來千夜肯跟你回去,難道你就能夠讓他一輩子都不再與人生死搏殺?這究竟是保護,還是害他?”

趙君度聞言不語,垂目靜立片刻,然後方張開雙眼,注視著千夜,道:“一年為期,你若不來,我會去找你。另外,若是過了一年,你就再也見不到那塊水晶鎖片了。”

千夜深吸一口氣,指尖微顫,卻沒有做聲。

趙君度也不等千夜回答,冷冽的目光掃向宋子寧,道:“宋子寧,有件事你應該還不知道,張伯謙即將挑戰定玄王,一月之後,這消息就會傳遍帝國。”

宋子寧驀然一震,臉色陡變。

定玄王是帝室血脈,亦是人族四大天王之一。正是有四王坐鎮,與黑暗諸大君遙相對峙,相互制衡,帝國才能維持大局不崩。

現在張伯謙竟有意挑戰定玄王,無論勝敗,都是撼動帝國內部格局的大事。此戰無論成敗,只要張伯謙展現出足以和定玄王匹敵的戰力,都能夠成為第五位天王。而張伯謙一旦晉天王之位,那就算安國公夫人尚鎮得住場面,宋閥的日子必然不會好過。

這個消息可謂石破天驚,就是以宋子寧的城府,也為之變色,一時間竟是心中空白,完全沒了想法。等他回過神來,趙君度早已遠去。

“……走吧。”宋子寧招呼一聲,聲音卻突然變得十分幹澀。

於是千夜和宋子寧繼續往山上走去。過了許久,宋子寧才打破了難堪的沉默。

“千夜,你有沒有想過今後的路怎麽走?”

“如果只有一條路,那就往前走,如果有幾條路,那就選一條往前走。”

“怎麽選呢?”

“通往結果的那條。”

“如果分不出哪個才是想要的呢?”

“最靠近腳邊的那條。”

結束了這段近乎廢話的對話後,宋子寧忽然笑起來,“眾生繁蕪,而大道至簡。路一直都在那裏,是我多慮了。”現在想來,其實千夜的一生也並沒有太多選擇,那麽他這個實際上一直有選擇的人反而不會走路了嗎?

“千夜,你都這麽說了,現在前面就有兩個選擇,挑一個吧!”宋子寧的聲音又重新輕快起來。每當他這麽說話的時候,千夜往往不會遇到什麽好事。

千夜一擡頭發現已經走到“雲深堂”的大門口,兩個一模一樣的美麗少女正從側院裏笑著推門而出,站在廊下對他們躬身行禮,烏鴉鴉長發垂落胸前,露出頸後一段白得令人目眩的細膩肌膚。

這對少女的相似程度比阿七阿九還高,而且受過專門訓練,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甚至說話的聲音都出奇一致,宛若一人,就好像醉酒後看到的重影。

千夜感到額角有點抽痛,這個家夥該不會真打算一人分一個吧?

宋子寧壞笑道:“十六和十七我還沒用過,不過隱泉的女師說,她們惟一不同的地方是在床上。”

千夜突然有種危險臨近的不妙感覺,還不等他側移,背後一股大力推來,把他撞進一堆溫香軟玉。兩名少女看到宋子寧的手勢,嬉笑著攀上千夜身體,把他從前到後摟了個結結實實。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宋子寧是斷不會容千夜退縮的。

片刻後,正屋內間和外間,一簾之隔,全都響起戰場之音。

果然,十六和十七雖然連說話都沒區別,此時妙音卻有顯著不同。一個如空谷黃鶯,婉轉清脆,偶爾聲入雲際。另一個卻如絲竹綿綿,低沉逶迤,仿佛月夜春江之水拍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這場混戰激戰未酣之時,西陸叛軍盤踞的幽南行省千裏疆域上,一座宏偉要塞矗立在夜幕中,指揮室的原力燈亮如白晝。

林熙棠負手站在長桌前,注視著沙盤,正陷入長久的思考。

長桌一角放著一個外觀陳舊的木頭盒子,手工頗為粗糙,木質卻十分結實。這是林熙棠隨身物件之一,無論走到哪裏,都會放置在案頭上。有人曾偶爾瞥見,裏面是一些破損的銘牌,很像軍隊的身份牌,每個都帶著硝煙灼過的痕跡,很多已經殘缺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