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選帝賽 第十六章 埃利亞斯

七天前

絕地荒原。這就是安古僧把我丟下的地方。這片綿延數百裏的鹽白色荒野異常空曠,我眼中所見,除了陡峭的裂谷,就是虬結的面包樹。

月亮灰白的輪廓高懸頭頂,像是被人遺忘之物。它還剛過半滿,跟昨晚的形狀差不多——也就是說,安古僧不知用了什麽神奇的方法,一夜之間就把我帶到了距離塞拉城三百英裏的地方。昨天這個時間,我還坐在外祖父的馬車裏,正趕回黑崖學院。

我的匕首上穿著一張軟軟的字條,就插在樹旁幹燥的地面上。我把武器塞回腰間,在這裏,它足以決定生死。那張紙上,用陌生的字體寫著:

勇氣考驗:

鐘樓。第七天日落前。

這倒也算簡單明了,如果今天算是第一天的話,我還有整整六天時間趕回鐘樓,否則,安古僧就會判我失敗,要了我的小命。

周圍空氣太幹燥,呼吸都會讓我鼻孔發痛。我舔了下嘴唇,現在已經覺得口渴。我蜷縮在面包樹可憐巴巴的一小塊陰影下面,考慮自己正面臨的困境。

空氣中的臭味讓我知道,西邊那片藍色閃光地帶就是維坦湖。它的硫臭味是出了名的,也是整個荒原唯一的水源地。這是座鹹水湖,因而對我毫無用處。而且,我要走的路線應該在東面,要穿過塞拉山脈。

兩天到達山區,再有兩天趕到行者山谷,那裏是必經之路。一天穿過山谷,再有一天就能回到塞拉。如果一切順利,這就是整整六天的行程。

太容易了。

我想起自己在院長室讀到過的預言。克服自身最大恐懼的勇氣。有些人可能會害怕荒漠,但我不怕。

這也就是說,這裏還有其他更可怕的東西。只是還沒有現形。

我從襯衣上扯下布條,包上自己的雙腳。我只有自己入睡之前隨身帶著的東西——貼身衣物,加一把匕首。我突然之間特別感激,慶幸前一天戰鬥訓練太累,碰巧沒有裸睡。如果要赤身裸體穿過大沙漠——那也是一種別有風味的折磨。

太陽很快就轉向西邊廣闊的晴空,我在迅速降溫的空氣中起身。到了該加速的時候了。我以穩定的慢跑速度出發,眼睛緊盯正前方。跑過一英裏之後,一陣輕風吹過,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像是聞到了煙火味和死亡的氣息。那味道轉瞬即逝,我卻已經緊張起來。

我最怕的會是什麽?我絞盡腦汁,但還是想不到任何答案。黑崖學院的多數學生,都有他們害怕的東西,盡管從來都不會長久。當我們還是童兵時,院長曾一次又一次強迫海倫娜從懸崖上索降到底,直到她每次都能順利完成,只有緊繃的下顎顯露出她的緊張。同一年,院長還迫使法裏斯養了一只食鳥蛛作為寵物。還告訴他,如果蜘蛛被養死了,他也必須死。

那麽,我會害怕什麽呢?密閉空間?黑暗?如果我不了解自己的恐懼,就不可能早做準備。

午夜來臨又過去,我周圍的沙漠還是那樣靜謐空曠。我已經走了接近二十英裏,喉嚨幹燥得像塵土一樣。我舔舐自己胳膊上的汗水,知道身體缺鹽和缺水一樣可怕。這點兒濕氣也能有點兒幫助,但只能管用很短時間。我迫使自己專心去想腿腳上的刺痛,痛感是我可以應付自如的,焦渴卻可能讓人發瘋。

很快,我就爬上了一處高坡,發現前面有些奇怪的東西:一線光芒,就像月光照耀在湖水表面。只是這附近應該沒有湖泊才對。我手握匕首,放慢了速度走著靠近。

然後我就聽到了,有說話的聲音。

那聲音起初很小,只是耳語聲,很容易跟風聲混淆,它沙啞微弱,就像我自己在幹裂地面上的腳步聲。但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埃利亞斯——斯——斯。

埃利亞斯——斯——斯。

我面前又出現另一座小山,等我到達山頂,夜風撲面,帶來了不可能認錯的戰場氣息——鮮血、糞便和腐臭之物交雜的氣味。我腳下的前方是一片戰場——事實上,是一片殺戮的現場,因為這裏的戰鬥已然平息,留下的只有死屍。月光照耀死者的戰甲發出反光。這就是我在遠方的高處看到的光源。

這是一片奇怪的戰場,跟以前我看到過的那些大不一樣。沒有人呻吟,沒有人求救。邊地的蠻族與武夫族戰士的屍體雜陳。我看到了一名部落商販,還有他身邊那些較小的死屍——他的家人。這是什麽地方?部落居民怎麽會跟武夫和蠻族開戰?還在這麽一個鳥不生蛋的破地方?

“埃利亞斯。”

在如此的寂靜裏,突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讓我真的差點兒從自己的皮囊裏跳出來。我還沒有動腦筋,匕首就已經擱在了說話者的咽喉上。他是個野蠻人男孩,年齡不超過十三歲。他臉上塗著菘藍染料,身上是密密麻麻的暗色幾何圖形文身,這是他們族人的傳統。即便是在半月的夜晚,我也能認出他,到哪裏我都能認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