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突襲 第二章 埃利亞斯

到黎明,叛逃者必將喪命。

他的腳印曲曲折折,留在塞拉地下墓城的塵土裏,像一只受傷的鹿。這迷宮似的隧道會要了他的命。這裏悶熱的空氣過於汙濁,死亡和腐朽的氣息濃重。

我找到腳印的時候,那人已經離開超過一小時。衛兵獲得了他的體味,這個可憐蟲要是運氣夠好,會死在追蹤者手裏。否則……

別再想這個了。把背包藏好,然後趕緊離開此地。

我把裝滿食物和飲水的背包塞進墻壁上的墓窟,耳邊有顱骨碎裂的聲響。要是發現我這麽慢待死者的骸骨,海倫娜絕對不會輕易放過我的。不過,要是她知道我到這裏來的真正目的,恐怕就顧不上考慮敬重死者之類的話題了。

她不會發現的。即便能夠,也為時已晚。我心中有幾分愧疚,但努力不去想它。海倫娜是我認識的最堅強的人,她離開我也不會有事的。

我向身後回望,覺得這應該是自己第一百次這樣做。叛逃者成功地把士兵們誤導到相反方向,我早已學會謹慎對待“安全”這個假象。我動作很快,又在那個藏有包裹的墓窟前面撒下枯骨,以掩蓋我的足跡。我的感官高度警覺,留意任何反常跡象。

我只要再忍受一天這樣的生活,只要再過一天懷疑一切,活在逃避和欺騙中的日子,一天後就是畢業典禮,然後我將獲得自由。

當我重排墓窟中顱骨的時候,周圍悶熱的空氣騷動起來,像一頭正從冬眠中蘇醒的熊。墓穴惡臭的空氣裏突然多了一絲枯草和冰雪的氣息。我僅有兩秒鐘時間離開墓窟,蹲在地上,做出正在尋找足跡的模樣,她已經來到了我的身後。

“埃利亞斯?你躲在這裏做什麽?”

“你沒聽說嗎?有個學生叛逃了。”我把注意力集中在積滿灰塵的地面上。我有一副銀色面具,從額頭一直覆蓋到下巴。我的表情應該是很難被看透的。可是在黑崖軍事學院十四年的訓練生涯裏,海倫娜·阿奎拉和我幾乎是每天形影不離。她很可能只用耳朵,就能聽出我在想什麽。

她悄無聲息地繞著我轉了一小圈,我擡頭看她的眼睛,那麽淺、那麽藍的一雙眼,就像南方海島間溫暖的海水。我的面具松松垮垮地覆蓋在臉上,疏遠而陌生,既掩蓋了我的五官,也隱去了我的表情。但海勒的面具與面部緊緊貼合,就像第二層銀色的皮膚。她低頭看我時,我甚至能分辨出她額頭隱約的擡頭紋。放松,埃利亞斯,我對自己說,你只是在找一名逃犯而已。

“他沒往這邊跑。”海勒說,她一只手摸了下自己的頭發。跟往常一樣,她淺金色的頭發綰成了一個緊緊的王冠形圓辮。“戴克斯領了一隊輔兵,從北門瞭望塔出發,進了東側分支隧道。你覺得他們能抓到叛逃者嗎?”

輔兵盡管不像軍團士兵那樣訓練有素,戰鬥力跟假面人相比更是不值一提,但仍舊是可怕的追蹤者。“他們當然能抓住這人。”我沒掩飾住自己語調中的憤懣,海倫娜因此瞪了我一眼。“一群可恥的懦夫。”我又說,“話說回來,你怎麽也起來了?今天後半夜,你本來沒有站崗任務的。”這事我確認過。

“還不是那討厭的鼓聲。”海倫娜看了看隧道周圍的環境,“所有人都被吵醒了。”

鼓聲。當然。有人叛逃,鼓聲就在午夜崗時間擂得震天響。所有在役士兵上墻警戒。海倫娜一定是志願加入搜捕的。而我的副手戴克斯,一定是告訴了她我離開的方向,他會覺得理所應當。

“我還以為叛逃者會從這邊逃走。”我把視線從自己隱藏的包裹那裏移開,看另一條隧道的方向。“看來是我搞錯了。我現在應該去追趕戴克斯。”

“盡管我不甘心承認,你確實極少犯錯。”海倫娜微微側頭對我微笑,我再次感受到那份愧疚,像是腹部遭到一記重擊。等她知道我幹了什麽,肯定會氣得要死。她永遠都不會原諒我的。這都不重要。你已經下定決心,現在絕不能回頭。

海勒白皙的手指,熟練地勾畫出沙地上的足跡:“我以前沒來過這段地道。”

我脖子上有一滴汗水,正緩緩流下,我選擇置之不理。

“這兒又熱又臭。”我說,“跟地下墓城的其他地方沒什麽兩樣。”咱們快走吧,我本想加一句。但是這樣一來,簡直等於把“我居心不良”幾個字文在腦門兒上一樣。於是我閉上嘴巴,雙臂交叉,倚靠在墓城石壁上。

戰場是我廟堂。我在心裏默念外祖父教給我的箴言。他總說,這些話會讓人的頭腦變得睿智,就像打磨刀鋒一樣。劍尖是我信仰。死亡之舞是我祈禱。致命一擊是我解脫。

海倫娜掃了一眼我留下的模糊足跡,循著它,眼神移到了我隱藏包裹的墓窟,以及我在那裏堆疊的顱骨。她已經有所懷疑,我們之間的氣氛突然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