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海倫娜

我的家人和埃利亞斯難以兩全。

我的家人,或者就是埃利亞斯。

我離開卡迪姆山崖時,阿維塔斯在後面跟著。我難以相信這一切,身體都變麻木了。我一直都沒發覺他跟在我身後,直到把前往安提烏姆北城門的路走完一半。

“你走開。”我沖他揮手,“我不需要你。”

“我的任務是——”

我扭身面對他,一把匕首抵住他的咽喉。他兩只手緩緩舉起,但並不驚慌,顯然不認為我會殺死他。這德行讓我更加憤怒。

“我不管,反正我想一個人待著。所以,你離我遠點兒,否則,你的身體很快就會少一顆人頭了。”

“無意冒犯,伯勞。還請告訴我你打算去哪裏,何時返回,如果有什麽三長兩短——”

我從他面前走開。“那不正好遂了你女主人的心願?”我向後叫道,“別跟著我,哈珀,這是命令。”

幾分鐘後,我已經在離開安提烏姆。北門守軍人數不足,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努力不去想馬庫斯對我說的話,盡可能不讓自己分心。我應該跟城防軍的將領們談談這個。

當我擡頭看時,才意識到自己的目的地何在。我的身體比意識反應更快。安提烏姆建在維登斯山的陰影之下,安古僧棲息的巖洞所在地。通往他們洞窟的路途平坦,每天都有朝聖者天不亮就出發,攀爬至維登斯山高處,朝拜這些紅眼睛先知。我曾以為自己知道為什麽。我曾覺得埃利亞斯對安古僧的反感有些憤世嫉俗,甚至可以算是褻瀆。

居心叵測的騙子,埃利亞斯曾說。洞中惡人。也許自始至終,他都是對的。

我經過少數幾個正在登山的朝聖者身旁,驅使我的是憤怒,和某種我不想認清的感覺——像我當時向馬庫斯宣誓效忠時的感覺一樣。

海倫娜,你真是蠢得可以。我現在意識到,自己在某種程度上的確希望埃利亞斯能成功逃脫——不管帝國會因此遭遇什麽。如此孱弱,我恨那樣的自己。

現在我已經不再抱那樣的希望。我的家人是血親,至愛之人,同族,但我的確沒有每年十一個月跟他們在一起。我初次殺人他們不在身邊,他們也不曾陪我走過黑崖學院陰森森、死神出沒的廳堂。

山路蜿蜒升空兩千英尺,然後變平整,通往一片布滿卵石的盆地。朝聖者們在遠端,聚集在一座山洞旁邊。洞口敞開著。

很多人接近山洞,但某種未知力量會讓他們停在離入口幾碼遠的地方。

有本事你就試試阻止我,我在腦子裏對安古僧們號叫,看看後果。

我的憤怒驅使我越過那幫朝聖者,徑直來到山洞入口前。一名安古僧等在那兒的陰影裏,雙手交叉放在身前。

“嗜血伯勞,”她的紅眼睛在帽檐下發光,我屏住呼吸聽她說話,“跟我來。”

我跟她進入一段走廊,這裏有藍火焰的燈盞。它們的光芒把我們頭頂閃亮的鐘乳石染成怪異的深藍色。

我們走完漫長的廊道,進入一座頂部極高的正方形石室。它的正中間有大潭平靜的水,被頭頂巖石上的孔洞照亮。池邊有個孤獨的身影,正在凝視深潭。

我的陪同者放慢腳步。“他在等你。”她沖著那身影點頭,“控制一下你的怒火,嗜血伯勞。我們能在血液中感受到你的憤怒,像你能感覺到利刃切割肌膚的痛苦一樣。”

我大步走向該隱,一只手緊握彎刀。我會用怒火擊垮你,我會把你打倒。我在他身後急停,惡毒的詛咒已經到了唇邊。然後我看到他憂愁的眼神,不禁打個冷戰,頓時感到全身乏力。

“告訴我他將安然無恙,”我知道自己聽起來像個任性的孩子,卻控制不住自己,“像從前一樣。告訴我如果我能遵守效忠誓言,他就不會死。”

“我做不了這個,嗜血伯勞。”

“你跟我說過,如果我真心履行承諾,帝國就將受益。你跟我說過要保持信仰。如果他都要死了,我還怎麽保持信仰?我不得不殺死他——否則就將失去我的家人。我必須選擇。你們會不會——能不能,理解我——”

“嗜血伯勞,”該隱說,“假面人是如何煉成的?”

以反問應對提問。父親跟我談哲學時會這樣做,這總是讓我生氣。

“假面人通過訓練和行為準則煉成。”

“不對。假面人是如何煉成的?”

該隱繞著我走,兩只手掩藏在袍子裏,從他濃重的黑發下窺視。

“通過黑崖學院的嚴格訓練。”

該隱搖頭,又向我逼近一步,我腳下的巖石在戰栗:“不對,伯勞。假面人是如何煉成的?”

我的火氣上來了,我極力控制住它,就像用韁繩控制一匹不耐煩的馬兒。

“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麽,”我說,“我們是被痛苦煉成的。苦難,經歷折磨,流血,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