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埃利亞斯

當我和海倫娜隔著人群四目相對,當我看見她認出了我時,她銀色面龐上掠過震驚的表情。我什麽都沒想,也沒有猶豫。我直接行動,把拉婭交到阿菲亞手中,然後穿過人群,離開同伴,向海勒靠近。我需要吸引她的注意力,讓她遠離阿菲亞和努爾部落。如果她能確定是哪個部落收留了拉婭和我,一千次暴亂也阻止不了她最終抓到我們。

我將吸引她的視線,然後會消失在人群中,我想起海勒在黑崖學院我房間裏的表情,掙紮著抑制住內心傷痛來面對我的眼睛。這之後,我就將屬於他。記住,埃利亞斯,從今以後,我們是敵人。

暴動帶來的喧囂聲震耳欲聾,但在周圍的雜亂背後,我感覺到一份奇特的、隱藏著的秩序。盡管周圍那麽多人大喊、呼號、尖叫,我沒看到任何被丟棄的孩童,被踩踏的身體,被匆匆放棄的財物——沒有任何真正暴亂的特色。

阿嬤和阿菲亞,暴亂的每個細節都是她們策劃出來的。

遠處,武夫駐軍的鼓聲震響,在召喚後援。海勒一定是向鼓樓傳達了消息。但如果她想讓士兵來這裏鎮壓暴亂,就無法保持對城市的封鎖。

而這個,我現在才明白,也是阿菲亞和阿嬤早就想到的。

一旦車隊周圍的封鎖解除,阿菲亞可以安全地把我們隱藏起來,離開城市。我們的車輛將混雜在離開努爾城的數百輛車中間。

海倫娜進入靠近舞台的區域,把我倆之間的距離縮短一半。但她孤立無援,只是一個全身甲胄,銀色面容的孤島,被困在怒濤一樣翻滾的怒火中。戴克斯不見了蹤影,另一名跟她一起進入劇場的假面人——哈珀,正在接近另外一個入口。

海勒並不會因為落單感到害怕。她帶著一份固執的決絕向我接近,這種特質像我自己的皮膚一樣熟悉。她向前推擠,身體積聚起一份不屈不撓的力量,帶她不斷穿過部落民眾,像一只鯊魚朝向受傷的獵物疾速泅遊。人群卻向她聚攏。很多手指扯住她的鬥篷,抓撓她的喉嚨。有人單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扭身抓住那只手,一口氣折斷了它。我幾乎能聽到她的想法:現在繼續保持前進,要比打敗所有人再走更快捷。

她的行動被阻撓,被延遲,被迫停止。直到這時,我才聽到她彎刀出鞘的尖嘯聲。她現在只是嗜血伯勞,一名守衛帝國的冷面騎士,她的刀刃卷起一片血花,砍出一條通路。

我轉頭看,發現拉婭和阿菲亞正擠向一個出口,馬上就能離開劇場。再回頭看海倫娜,她的彎刀還在飛舞,但不夠快。好多部落民眾一起圍攻,有幾十個人,多到她無法同時應對。人群像是有了生命,並不懼怕她手中的利刃。我目睹了海勒意識到危險的那一刻——那個瞬間她終於明白:不管自己的刀有多快,都不可能同時戰勝這麽多對手。

她與我對視,怒火熾熱地在眼中燃燒。然後她跌倒,被周圍的人拖到地上。

再一次,我的身體不經思考就開始行動。我從人群中的一名女子身上扯下一件鬥篷——她甚至毫無知覺,然後我用蠻力猛沖,一心只想著擠到海倫娜身旁,拉她出去,讓她不要被痛打,更不要被踩踏而死。為什麽,埃利亞斯?她現在是你的敵人。

這想法讓我感到惡心。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丟下這個想法。

我蹲下身體向前沖,在袍服、腿腳和武器之間穿行,然後用那件鬥篷裹住海倫娜。我一只手臂抱著她的腰,另一只手扯斷她的彎刀系帶和那組飛刀。她的武器掉落,當她咳嗽時,有血噴在甲片上。我撐起她的重量,她的雙腿還在掙紮著恢復力量。穿過一層部落民的包圍,然後又一層,直到我們快步離開,把人群甩到身後,那些人還在呼號著要她的命。

離開她,埃利亞斯。救她脫險之後就離開她。轉移注意力的目的已經達到,你的任務完成了。

但如果現在就離開她,又有部落民趁她站都站不穩的時候來攻擊,那我等於是沒把她救出來。

我繼續走,攙扶著海倫娜,直到她能自己走穩。她咳嗽,身體發抖。我知道她全部的本能都在督促自己深呼吸,平抑心跳——活下去。她一直沒有反抗我,直到我們走出劇場的出口之一,又在外面一條空曠的、塵土堆積的街道上走出一半。

終於,她把我推開,扯掉鬥篷。上百種不同情緒閃過她的臉,當她把鬥篷丟在地上,這些細微變化,除我之外,肯定沒有第二個人能看出,能察覺。這一點就消除了那麽多天、那麽多星期、那麽多英裏的間隔。海勒兩只手發抖,我注意到了她手上的權戒。

“嗜血伯勞。”

“不要。”她搖頭,“不要叫我那個。每個人都那樣稱呼我,但你不行。”她上下打量我。“你——你看起來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