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埃利亞斯

前一秒鐘,我還在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對抗狂風,拖拽拉婭和伊茲前進。

下一秒鐘,我和拉婭之間的繩索突然就松弛下來。我把繩索收回,震驚地發現它只剩三尺。沒有拉婭。

我向後跋涉,朝我希望她在的方向靠近。人不在。真可惡!我打繩結的時間太緊,一定是有個繩扣開了。沒關系,我的腦子裏有個聲音在咆哮:找到她!

風在咆哮,我想起選帝賽中戰鬥過的沙妖。一個人形突然在我面前拔地而起,眼裏放射著狂野的惡意。我吃驚地後退——這鬼東西從哪兒冒出來的——然後開始搜尋記憶。妖,妖,沙之妖,最怕清歌雲間繞。我又想起那首古老民謠,於是把它唱了出來。起效,起效,拜托你一定要有效。那雙眼睛眯緊,有一秒鐘,我以為這歌沒用。然後那雙眼睛消失了。

但拉婭,還有奇南,還在某處,無力自保。我們本該等到沙暴過去,那該死的反抗軍是對的。如果拉婭被埋入黃沙——如果她死在這兒,就因為我需要那該死的泰利粹取液……

她是在我們被分開之前摔倒的。我跪倒在地,雙臂用力扒開黃沙。我抓到一片衣物,然後觸到一塊溫暖的肌膚。我全身湧過一撥兒解脫感,用力拉扯。是拉婭——我從她身體的形狀和重量就能判斷出來。我把她拉近,瞥見她在圍巾下面的臉,滿是恐懼,她的雙臂抱緊了我。

“我找到你了。”我說,盡管不認為她能聽見。在另一側,我感覺到伊茲在拉扯我。然後是紅發一閃——奇南,通過繩索還跟拉婭相連,只不過彎著腰,正咳出肺裏的沙子。

我把繩子重新拴牢,雙手發抖。在我的腦子裏,我聽見伊茲告訴我把拉婭拴在自己身上的提示。當時的繩扣是很緊的,繩子也完好無損,本不應該脫落。

現在別想這個。快走。

很快,地面開始變硬,不再是險惡的沙地,而是綠洲周圍的卵石。我的肩膀碰到一棵樹,眼睛看到一縷光,在飛沙後面閃爍。在我身旁,伊茲摔倒了,手捂著她唯一完好的眼睛。我雙手把她抱起來,繼續向前挨。她難以抑制地咳嗽,身體劇烈顫抖。

一點燈火變成兩點,然後是一打——一條街。我雙臂顫抖,差點兒把伊茲掉到地上。還不到放松的時候!

黑暗中有一輛圓形的部落大車顯出輪廓,我掙紮著走向它。我向天祈禱,希望裏面是空的,主要是因為我現在感覺沒有力氣把任何人打暈。

我扭開門,解開把我跟伊茲連接起來的繩子,把她推進車裏。奇南在她身後跳上車,我半舉半推,最後讓拉婭上車。我迅速解開大家身上的繩子。在我解開繩扣時,發現繩子沒有任何明顯的磨損。它斷裂的地方是平整的。

像被割斷一樣。

伊茲?不可能。她當時就在我身旁,拉婭也不可能這樣做。奇南?他有那麽急切地想要拉婭離開我嗎?我的視線開始模糊,搖了搖頭。當我再看繩頭時,它已經磨損得像是老拖船上的纜繩一樣了。

幻覺。快去找藥店吧,埃利亞斯,馬上。

“照顧好伊茲。”我對拉婭叫道,“幫她洗眼睛——她現在是沙盲狀態,我會從藥店帶些有用的藥回來。”

我關上大車門,回到沙暴中。我身體打戰,幾乎能聽見搜魂者的

呼喚。回來吧,埃利亞斯。

努爾城房屋的厚墻擋住了足夠的風沙,讓我還能看清路牌。我小心行動,時刻留意巡邏士兵。部落民不會瘋狂到在這種天氣上街,但武夫們不管天氣怎樣,都是要巡查的。

我轉過一個拐角,發現一面墻上貼了一張布告。靠近一看,禁不住罵出了聲。

奉 尊貴的帝國皇帝

馬庫斯·法拉爾閣下之命

通緝活捉:

埃利亞斯·維圖裏烏斯

殺人犯,反叛軍同謀

帝國叛逆

賞金:60000馬克

最近被發現時:

正在帝國境內向東逃竄

同行者為塞拉城的拉婭

反叛軍成員兼密探

我把那張布告扯下,揉成一團,丟進風中,卻在幾步之外又看到一張,更遠處還有。我後退來看,整面該死的墻上到處都是這種布告,我背後的墻也一樣。它們無處不在。

先拿泰利粹取液。

我搖搖晃晃走開,像剛剛第一次殺人的五劫生。我花了二十分鐘時間才找到一家藥店,又煎熬了足足五分鐘,才笨拙地捅開門鎖。我用顫抖的手點亮一盞燈,然後感謝上天,因為我發現這家古怪的藥店居然是按字母順序存放藥物的。我找到泰利粹取液時,喘息得像一只缺水瀕死的動物,剛剛喝了一大口,馬上感覺好多了。

頭腦也隨即清醒。所有回憶紛至沓來——那場沙暴,伊茲的沙盲,我安置其他人的大車,還有通緝布告。血漫漫的地獄啊,通緝布告到處都是,畫著我的臉、拉婭的臉。如果一堵墻上能貼一打,全城的布告有多少?我都算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