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一百歲(第3/4頁)

一只細手從燈籠頂端伸出來,極為緩慢謹慎,仿佛害怕被發現似的。接著伸出另一只。淺綠色的雙手抓住燈籠球面兩側往上拉,好讓兩條女孩般的腿從底下伸出來。九月等著,但沒有頭跟著出現。

“請救我出去。”九月小聲地說。

金色字體浮現,橫跨燈籠表面:

我不能。

他們會把我撕成兩半。

不過橘燈籠將手環住九月,腳也是,在黑暗中擁抱住小女孩,撫著她的頭發。假如九月往上看,就會看到一首溫柔的搖籃曲顯現在付喪神表面:

睡吧,小小螢火蟲,

慢慢飄向地面……

但她沒往上看,而且很快她便進入夢鄉。

等她醒來,燈籠已經離開。海水微微上升了些。天空也沒在井口露臉。九月沮喪地尖叫,用完好的腿踢墻壁。

“我不可能活到一百歲,你知道的!”她嚷著,“待在黑暗中,還斷了條腿,人類這樣根本活不了那麽久!”

九月再次尖叫,她已無話可說。寒氣慢慢滲入,停留不去。她把手伸入甚感抱歉的綠便袍口袋裏以保暖——這不是綠風留給她的那個小玻璃球嗎?在憤怒和沮喪之下,九月抓出玻璃球往對面墻上重重扔了出去,覺得舒服了些。打破東西可以撫慰傷痛,因此孩子才常常這麽做。

被包在水晶內的綠葉落在停滯的水面上,微微轉動,像指南針裏搖擺不定的指針。

九月感覺到一個沉重、毛茸茸的東西落在她膝蓋上。整個井裏回蕩起一陣大貓低沉的呼嚕聲。

“噢……”九月的喉頭哽住,“不可能,我一定是在做夢,這不可能。”

她撫摸著安穩靠在她腿上的大頭。盡管一片漆黑,她知道大貓毛皮上有斑點。她感覺得到胡須紮著她的手臂。

“九月,你願意跟我走嗎?”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一陣芳香綠意滿溢井內:混合薄荷、青草、迷叠香、清冽的水、青蛙、樹葉和幹草。九月往黑暗中投出雙臂,知道自己會抱住寬闊的胸膛。她的眼淚沾濕了綠風的臉頰,他咯咯笑著任她抱住。

“喂,我滾來滾去的小榛果,你迷路到哪裏去了?”

“阿綠,阿綠!你來了!本來一切都好好的,直到女爵說她要把艾爾變成膠水,我偷放走她的水精,然後我們騎上腳踏車,我努力要表現得勇敢、暴躁、壞脾氣,可是他們不見了,全都消失了,我得造一艘木筏,我把頭發剪掉,我失去影子,現在我想我的腿斷了,我好怕!還有,我拿到一只扳手!可是我不知道該用它做什麽,在故事裏沒有一個主角摔斷過腿,好像是因為我的鞋子,但這表示女爵一定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我來到這裏。我只想回家。”

“真的嗎?就這樣?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回家。”綠風喃喃地說,“如果這就是你希望的。只要一眨眼,我們就會在奧馬哈,一點傷也沒有,不會有事,結局也會好好的。好了,好了,沒什麽好哭的。”

九月的腿發燙,雙臂好重:“好,可是……我的朋友……他們被關起來……而且他們需要我……”

“這個嘛,不過是一場夢而已,別擔心。我敢說他們會自己解決問題。夢自有其道。”

“這是夢?”

“我不知道,你覺得呢?這當然像是一場夢。我是說,會說話的花豹!我的星辰啊。”

九月在黑暗裏握緊拳頭。

“不,”她低語,“這不是夢。就算是夢,我也不在乎。他們需要我。”

“好女孩,”綠風沙沙地說,“小孩子說想回家時,幾乎都不是當真的。他們只是表示厭倦這個遊戲,想玩別的了。”

“是的,拜托,我想要玩新遊戲。”

“親愛的,我沒有這種魔法。你身在這個故事裏,要是想完全離開這個遊戲,你必須自己跳出來。”

“可是這故事要怎麽結束?”

綠風聳聳肩:“我不知道。到目前為止的一切,我都很熟。一個孩子突然被帶到一個陌生國度,那裏被一個邪惡的統治者控制,居民都在受苦,孩子被派去找一把劍……”

“所以我要拯救精靈國度嗎?你挑選我來做這件事嗎?我是天選者,就像所有腿從不曾折斷的主角一樣?”

綠風撫著她的頭發。她看不見他的臉,但她知道他神情嚴肅。

“當然不是。沒有人是天選者,從來沒有。在真實世界裏沒有。你選擇爬出窗戶騎上一頭花豹。你選擇幫巫婆拿回她的湯匙,和一只翼龍做朋友。你選擇拿影子交換一個孩子的性命。你選擇不讓女爵傷害你的朋友——你選擇破壞她的籠子!你選擇面對自己的死亡,沒因為無船可航行而選擇在大海前止步不前。現在,你再次有機會回家,也再次選擇不回,只因為不願拋棄朋友。九月,你不是天選者。精靈國度沒有選擇你——是你選擇了你自己。你大可以在精靈國度過個快樂的假期,從頭到尾沒見過女爵,不用為本地政治傷腦筋,跟幾個小棕仙玩玩鬧鬧,然後帶著足以回味一生、堪比小說的美妙回憶回家;但你沒有。你做了抉擇。這全是你的抉擇。就像你在沙灘上選擇的路:失去心,那可不是給軟弱容易昏倒的人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