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醒覺 12 喘息之舞(第3/4頁)

聲音從山丘南面的谷倉傳來,上面掛著燈籠,照得四周燈火通明。透過敞開的門往裏望去,我們看到人影晃動,有的坐在幹草垛上,剩下的在隨著樂聲起舞。

既然這是一個歐米茄定居地,至少我們在悄悄潛到谷倉後面時,不用擔心會有狗發現我們。在這個位置音樂聲聽起來很響,草草搭成的墻上到處都是裂縫,我們能透過縫隙看到裏面的情景。燈籠似乎在隨著音樂起伏而不斷閃爍。在谷倉正中,人們用幹草堆成一個臨時舞台,兩個男人在上面吹風笛,一個女人在彈吉他。通過外表來看,他們都是吟遊詩人,衣衫華麗但風塵仆仆。他們的到訪很可能是這場襤褸聚會的借口,當地人圍在他們周圍,雖然個個瘦弱不堪,但都十分開心,其中一些人已經喝醉了,隨著音樂踉蹌起舞。

“你過來。”吉普扯著我的胳膊說。

“谷倉裏亮成這樣,他們不可能發現我們在外面。”我輕聲說道,臉仍貼在粗糙的木墻上。在裏面,一個男人挽著一個女孩的胳膊在轉圈,女孩的單足離開地面,繞著男人旋轉不休,歡笑聲十分響亮。

“我不是說那個。”

我轉過身。他往後退了幾步,半鞠一躬,再次伸出手來。

“要跳舞嗎?”

這太荒唐了,我強忍著才沒笑出聲來,但他咧嘴笑了。“就那麽幾分鐘,讓我們假裝自己不是逃亡中的人,就像兩個普通人在跳舞。”

他一定和我一樣清楚,這有多麽冒險。任何一刻我們都可能暴露人前。就算在這裏,身處我們的同類中間,我們也不敢現身。就算沒有從我們偷馬的村子傳來任何消息,也可能從溫德姆傳出不少命令。士兵正在追捕我們,很可能還會有賞金,數額大到谷倉裏這些瘦骨嶙峋的人很難拒絕。神甫也在某個地方搜尋我們,她的意念像刀鋒一樣劃過夜空。

然而在黑暗中,音樂從谷倉的墻縫裏不斷傳出,空氣中混合著煙草和麥芽酒的味道,我很難不牽他的手。谷倉裏的燈光透過縫隙一道一道照在他臉上,我挽著他的胳膊,將另一只手放在他身上,我們隨著音樂搖擺起來。有那麽一刻,我就像看到了另一種生活,我們兩個都在谷倉裏和朋友一起跳舞,而不是躲在外面的黑暗之中;我們的憂慮變成了莊稼收成不好,或者屋頂漏雨,而不是一個裝滿水缸的密室,還有身後追逐的軍隊;我會因為夢到在集市上看到的帥小夥而突然驚醒,而不是持續夢到大爆炸的幻象。

我們跳了幾首曲子。吉格舞曲傳來,我們互相繞著旋轉,做出誇張的動作。我們不敢笑出聲或者說話,但墻另一邊的舞者們代替我們做了,他們的呼喊聲和歡笑聲隨著音樂越來越響。

這時天空落下一陣小雨。天氣十分溫暖,因此沒什麽大不了的,而且我們在穿過沼澤時早已半身濕透,但這場雨讓我們意識到,我們是在墻的外面。我們假裝在跳舞,但這並不是我們的生活。或許這就是我這麽多年來一直在做的,當紮克和我還是住在村裏的小孩子時,我就在盜取別人的生活方式。

我們沒有作聲,一起悄悄沒入黑暗中,音樂仍從身後傳來,伴著我們一路走回沼澤地的草叢中。

隨著時間流逝,我們越發羨慕馬兒,它們可以一直以綠草為食,但在沼澤之中,卻沒有什麽東西能讓我們果腹。渾濁的水塘裏只有一些小蝦,身上沒有肉只有殼。不過,至少水源是從來不缺的,而且,這片不宜居住的潮濕土地意味著,我們行走數日都不會遇到一個定居地。這雖讓我們安心不少,但同時也意味著沒辦法偷到吃的。吉普講的笑話越來越少。到了晚上,我們坐在一起看著馬兒吃草,我忽然發現自己雖然嘴裏空無一物,卻在模仿它們的咀嚼動作。

“你有沒有想過,馬為什麽沒有雙胞胎?”我看著它們在附近進食,不禁問道,“其他動物也沒有。”

“有時候有的。”吉普說。

“噢,它們有時會一胎產很多只,但並不完全是孿生的。它們之間並沒有關聯。”

他聳聳肩。“動物還不說話呢,也不蓋房子。”他指出,“它們與我們不同。大爆炸的輻射對人類產生了不一樣的影響,就這麽簡單。這並不是說輻射並沒有影響到動物,畸形的動物也很常見,只不過它們適應環境的方式不同。”

我點頭同意。這個解釋完全講得通,不過很難想象,雙胞胎的出現是一種適應方式,而非永恒如此。沒有雙胞胎的世界似乎是反自然的,不可能存在。或許吉普對這種狀況更容易接受一些,畢竟大爆炸之後數百年間,這一直是雙胞胎的世界。但吉普在這一點上的灑脫也只是一種幻覺,他可能不記得自己的孿生妹妹是誰,但她就在這個世界某處。他們就像一周前我們在河邊見到的雙頭蛇一樣,每個頭都以為自己是獨立的,但它們只有一條命,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