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5/7頁)

第一天晚上,他們在河旁紮營過夜。頭頂的天空在白晝是燃燒般的深藍,而後逐漸為夜色滲透。他們的營火搖曳閃爍,仿佛夜空中碩大星鬥的倒影;河水在一旁懶懶流動,既深且緩。兩人都沉默不語,直到摩亙在河邊洗鍋子和杯子時,才聽見無邊黑暗中響起豎琴曲,湍急明烈,一如陽光照射下的瀑布流水。他蹲在河邊聽,直到雙手讓河水凍得發燙,才回到火堆旁。岱思配合河水的低語將琴聲放輕放柔,火光明晃晃地照著他的臉和光滑的琴弦。摩亙往火堆裏加柴薪,琴音停了,他抗議了一聲。

“我的手好冷,”岱思說,“對不起。”他伸手去拿琴套。摩亙向後倚靠在一截倒落的樹幹上,凝視綴在交錯松針間那些寒冷遙遠的星星。

“我們還要走多久?”

“天氣好的話,十天。如果天氣一直保持這樣,我們應該很快就會到了。”

“這裏真美,比我這輩子看過的任何國度都美。”摩亙將眼神移向豎琴手的臉。岱思在火邊躺下,手臂半掩著臉,他身上那安靜的神秘又開始困擾摩亙。摩亙努力拋開想問的那些問題,說:“你說要教我心靈嘶吼。你也可以教我巨吼嗎?”

岱思擡起手臂枕在頭下,臉上顯出平和與難得開放的神色。“身體的巨吼是不能教的,完全要靠天賦。”他頓了頓,若有所思地說,“我上一次聽到巨吼,是在安恩的麥頌和席翁妮的婚禮上,席翁妮就是瑞德麗的母親。她放聲一吼,一批半熟的堅果通通從樹上掉下,大廳裏每把豎琴的弦都斷了。還好我是在一裏外聽到的,那天我是唯一能上場演奏的豎琴手。”

摩亙悶聲笑起來:“她為了什麽事大吼?”

“麥頌從沒告訴過任何人。”

“不知道瑞德麗能不能這麽做。”

“大概可以。那聲嘶吼的威力非常強大。身體嘶吼無法控制,而且因人而異;心靈嘶吼對你會比較有用,只要瞬間在腦中凝聚所有能量,集中成一個聲音。從前,有需要時,身在不同王國的巫師可以用這種方式相互呼喚。這兩種嘶吼都可以用來自衛,但身體嘶吼很難使用,不過如果你處在超乎尋常的激動狀態下,它會非常有效。心靈嘶吼通常比較危險,如果你對一個坐在附近的人的腦海全力嘶吼,他可能會失去意識,所以施展時要格外小心。試試看。叫我的名字。”

“我不敢。”

“如果你的嘶吼太強烈,我會阻止你。學會凝聚力量是要花點時間的。集中精神。”

摩亙平定心神。眼前的火光變得模糊、微弱,消失在黑暗中;對面那張臉變得像棵樹、像塊石頭,沒有名字。然後他溜進那張臉的外殼,讓自己的思緒突然發出岱思的名字。他的集中力潰散了,他重新看見眼前那張臉、那堆火和那些如鬼魅般的樹影。

岱思耐心地說道:“摩亙,你聽起來好像隔著一座山。再試試看。”

“我不知道怎麽做——”

“自然而然地說出我的名字,用你的心靈之聲。然後嘶吼出來。”

摩亙又試了一次。這一次,他忘記了亥爾教給他的技能,被擋回自己的腦海,在自己腦中聽見那聲徒勞的叫喊。他清空思緒重試一次,發出完整集中的內心的聲音,那聲音像大鍋裏的泡泡一樣逐漸變大,然後爆開。他瑟縮了一下。

“對不起——我有沒有傷到你?”

岱思微笑著說:“這次好一點。再試試。”

摩亙又試了一次。待月亮升起時,他已筋疲力盡,再也無法集中精神。岱思坐起身,伸手拿柴薪。

“這是要試著制造出聲音的幻象,卻不真正發出聲音。這不容易,但如果你能跟別人交換思緒,就應該能對他大吼。”

“我哪裏做錯了?”

“也許你太小心了。想想安恩那些會巨吼的人:安恩的席翁妮;赫爾的寇爾領主和女巫瑪蒂爾,他們兩個為了誰有權在一片橡木林裏放養豬群而嘶吼較量,蔚為傳奇;安恩第一代國王卡勒遭奧牟的一支龐大軍隊攻打,他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下發出絕望的嘶吼,把對方擊得潰不成軍。忘記你是赫德的摩亙,忘記我是一個名叫岱思的豎琴手。你內心深處有一股你沒使出的巨大力量,找到它,你才可能發出比較像樣的心靈嘶吼,而不會只像是從井底傳出的聲音。”

摩亙嘆了口氣。他試著清空思緒,但鮮明的景象如落葉般飄進腦海:有寇爾和瑪蒂爾相互嘶吼,吼聲如閃電在安恩的藍天中劈閃;有大喜之日穿著紫金相間禮服的席翁妮,發出一聲日後成為傳奇的神秘巨吼;還有卡勒,已然逝去的許多個世紀使摩亙無法想見他的面容,只想到他在平生第一場戰役中發出那聲全然絕望的嘶吼。這故事讓摩亙受到奇異的感動,他喊出了卡勒的嘶吼,感覺聲音從身體內猛然奔出,像一支箭一樣準確射進野獸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