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5/8頁)

摩亙腦海裏,既有的世界正在破裂、變動,他只能盲目地摸索:“赫倫大君認為朗戈創立者亟斯卓歐姆也還活著,但那純粹是她的猜想,沒有證據。蘇司在逃離什麽?”

“是什麽驅使你去俄倫星山?”

摩亙放下酒杯,把遮在臉上的頭發往後一撥,露出蒼白皮膚上血紅的三顆星:“這個。”

亥爾的雙手微微一動,手上的戒指閃著光。艾雅一動不動地坐著聆聽,眼裏滿是思慮。“所以,”國王說,“這場龐大的權力遊戲是以赫德為中心運轉的。你什麽時候領悟到這一點的?”摩亙回想道:“在伊姆瑞斯的時候。我在那裏發現一把豎琴,琴上有著跟我臉上一樣的三顆星,除了我沒人能彈。我見到荷魯·伊姆瑞斯娶的那個女人,她想殺我,就只因為這三顆星。她說她比天下第一道被問出的謎題更古老——”

“你怎麽會跑到伊姆瑞斯?”

“我當時正準備把奧牟的王冠帶到安紐因。”

“伊姆瑞斯,”亥爾指出,“跟安紐因是反方向。”

“亥爾,你一定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就算疆土內所有的商人都跟奧牟王冠一起沉到海裏,你八成還是有辦法知道。”

“我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亥爾鎮靜地說,“但我不知道你。對我這個老人有點耐心吧,從頭說起。”

於是摩亙從頭說起。等到他講完這一路經歷,大廳裏已經空了,只剩下國王、艾雅、邊輕聲彈奏邊聆聽的豎琴手,以及後來走進廳內坐在亥爾腳邊、頭靠著他膝蓋的胡堇。火把漸暗,動物們在睡夢中打鼾,摩亙的話語終於停歇。亥爾起身,凝望火焰,沉默許久。摩亙看見他的雙手在身側握起了拳。

“蘇司……”

一聽到這名字,胡堇的臉立刻轉向他。摩亙疲倦地問:“他怎麽可能知道什麽?大君認為,所有巫師腦海裏有關三顆星的知識一定都已經被除去了。”

亥爾松開雙拳,轉過身看著摩亙,斟酌思考著某件事。他開口說話,仿佛沒聽到摩亙的問題:“你不喜歡殺人,但要防身還有其他方法。我可以教你看進別人的腦海,看破幻象,關上你自己的心智之門不讓別人進入。你就像沒有冬季禦寒厚毛的動物一樣脆弱,我可以教你巧妙地贏過冬天……”

摩亙望著他,思緒一動,約略想到些什麽。他說:“我不懂。”但其實已經有點懂了。

“我告訴過你,”亥爾說,“絕不該在我屋裏盲目做出承諾。我相信蘇司正在陰山後跟著雪麟群到處跑。我會教你變成雪麟的方法,你可以自由地在它們之間來去,不畏寒冬,既是雪麟又不是雪麟:你會擁有雪麟的身體和本能,但保有你自己的心智。蘇司或許會躲避至尊本人,但他會在你面前現身。”

摩亙動了動身子:“亥爾,我沒有易形的天分。”

“你怎麽知道?”

“我沒有……赫德從沒有人生來有這種天分。”他又動了動,想象自己有四條適於飛奔的強壯的腿,頭上長著金色犄角,沒有可以觸摸東西的手,沒有可以講話的聲音。

胡堇出人意料地遲疑著開口:“那是種很美好的感覺——當一頭雪麟。亥爾知道。”

摩亙仿佛看見葛陰·歐克蘭和埃裏亞帶著大惑不解的神情瞪著他看:“你說你可以什麽?那種事有什麽好做的?”他感覺亥爾正在看他,於是遲疑地輕聲回答:“我會試試看,因為我給了你承諾。但我認為這行不通,因為我的一切本能都跟它不合。”

“你的本能。”國王的眼睛突然反射火光,像是動物的眼睛,嚇了摩亙一跳,“你很固執。你現在正朝著俄倫星山走,已經離自己的國土千百裏遠,遠超過歷來任何赫德侯到過的地方。你還有一把豎琴、一個名字,但你依然像剛孵出來的雛鳥一樣,緊抓著過去不放。你有多了解自己的本能?又有多了解你自己?你拒絕看看自己,拒絕叫出你所看到的事物的名字,這會不會讓我們所有人都在劫難逃?”

摩亙用雙手緊抓長凳邊緣,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用平板的聲調說:“按重要程度來排列,我是國土統治者,是禦謎士,是一個佩帶星形印記的人——”

“不。你就是佩星者,除了這個名字之外,你沒有其他名字、其他未來。你的天分是赫德歷代國土統治者從來不曾具備的,你有能看清楚的眼睛、能編織思緒的頭腦。早在你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的時候,你的本能已經把你帶到赫德以外,到凱司納、到奧牟、到赫倫、到歐斯特蘭,而歐斯特蘭國王毫不憐憫逃離真實的人。”

“我生來——”

“你生來就是佩星者。智者知道自己的名字。你不是笨蛋,你跟我一樣都能清楚地感覺到在我們生活的表面之下,有什麽樣的混亂正在波動。放掉你的過去,別再緊抓不放了,那沒有意義。如果有必要,沒有國土統治力你還是可以活下去,那不是最基本必需的——”